即便毕业后袁晏就再没有参与刑事案件的经验,但是袁晏本科的时候,也曾选修过与刑事案件、犯罪现场相关的课程,虽然不算精通,但多少还有些印象,面容与唇色发紫,中毒或者窒息都有可能,可这玫瑰齿却是机械性窒息的典型死状。
但仅凭玫瑰齿也不能下断论,袁晏忙让仵作查看徐进的喉头,是否有堵塞之物。
仵作以支具小心打开徐进的喉管,见其中并无异物,但徐进喉头肿胀,气管闭塞,确是死于窒息。
若是说袁晏这样的公子能去接触仵作这样的苦差,程一陆断不能相信,这仵作之道,原是出自医道,也不曾听闻袁家公子曾经对此有所修习,如今竟然真被他从尸身上找到端倪,不仅是程一陆吃了一惊,连仵作都不解道:“这位大人莫不是医家出身,竟能以死者齿间血点判断其死于窒息。”
“家父藏书颇多,我闲时翻阅,不过是旁学杂收,不求甚解。”袁晏如今撒起谎来是越来越流利了,虽然不知道这个袁老爷府上究竟藏不藏书,袁公子到底看不看书,但撒谎一事,就是讲究一个信息差。
既然有这个谎打底,袁晏索性顺着它编下去:“那书上记载,窒息既有外物所致,譬如勒颈、溺水等,也有因食物中毒以致气管闭塞,窒息而亡,食物中毒并非只能由毒物所致,若是食物与人体相冲,也可能招致此现象,不如去问问徐家人,这徐进平时可有什么忌口之物。”
自案发之后,徐进的家人尽皆被带到府衙之中,作为受害者家属,安排在府衙侧院,虽然程一陆早就对这家人心存疑虑,只是到底没有实证,无法分别关押。
府吏很快就带来了消息,这徐进自小不吃鱼货,听其母所言,徐进少时就因食用鱼货导致气闭,所幸当时所食不多,才捡回了一条命,自那时候起,这徐家的厨房里就再也不见鱼腥。
袁晏并两位参军移步自徐家人所在的侧院,徐进夫人正哭天抢地,几近晕厥,徐进的弟弟徐往既要顾及六十岁的老母,又要照料悲痛欲绝的兄嫂,正忙得不可开交,那边他自己的媳妇儿娇怯不胜,独自倚着桌子垂泪。
看到他们几人进了门,徐往马上迎了上来:“诸位大人,我兄长的案子可有进展?”
“尚在查办之中,我们此来,有几个问题还需要想你们问清楚。”袁晏示意徐往就坐,那边徐进夫人见官差进来,哭泣之声也渐小,只是不住抽噎。
袁晏问道:“陈娘子还请节哀,你是第一个发现徐进异状的,当时情形如何?”
陈娘子就是那徐进的夫人,袁晏来此之前已经看过府吏们整理的卷宗,只是要讯问案情,还得让人多开口,在重复的叙述之中,最能见前后差异,一处不能圆,自有多处能见其马脚。
陈娘子以手帕揩去脸上的泪痕,她鬓发凌乱,妆面也尽花了,连哭了半日,她此时已接近虚脱,如今不过是不愿夫婿死得不明不白,才强撑着一口气,配合府衙查案。
“我今早起身,梳洗一番后先去向婆母请安,再照例回房叫醒丈夫,可一连唤了数次,他只是一动不动,我伸手一摸,人是冰冷的,当时我就吓坏了,赶忙叫小厮请大夫,小叔子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说人已经没了鼻息,我当时就哭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大夫已经到了,我扑上去问,可大夫也只是摇头……”
袁晏追问到:“那昨日徐进都去过何处,用了些什么饮食?”
“昨日他在铺子上呆到黄昏时分才归家,徐老夫人晚饭吃的早,我们就陪着老太太一道用了,他回来的时候我吩咐小厨房热了菜,是一碟烧鹅和几叠菜蔬,他草草吃过,也不曾饮酒,饭后用了杯茶,就往府中各处巡夜,之后就回来歇下了。”
陈夫人越讲越是哽咽,很快就讲不出来了,一头扑倒在地上,钱代赶忙吩咐府吏,扶着陈夫人找个地方歇息。
袁晏转向了徐家老太:“徐进当年因为吃鱼而气道闭塞,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徐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只是比起徐进夫人还是强些:“进儿小时候吃了一块鱼肉,当下便觉得喉头作痒,我当孩子只是不乐意吃鱼,骂了两句就没有再喂了,不一会见他越咳越急,小脸憋得通红,连忙喊了他爸带去瞧大夫,大夫说是进儿吃了体质相克的食物,诱发了痰症。”
“那此后还有没有再有过相似症状?”
徐家老太答道:“进儿新婚那年,进儿媳妇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给熬了鱼糜粥,进儿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明明没有往下咽,可还是发作了一回,自那以后,徐家家宅中就再没见过鱼腥。”
听徐家老太这么说,徐进的过敏症状是急性发作,这样一来,他白日的进食应当与他的死亡无关,调查的重心还是放在徐进睡前的饮食上。
程一陆追问道:“徐进不能吃鱼这事,除了你们自家人,还有什么人知道?”
徐往想了一想:“我哥不喜交际,外出宴饮、交际应酬上的事一向都由我出面,且他向来谨慎,知道小人难防,自己有这样危险的毛病,必不会与外人说。只是徐家的厨子杂役也有几人,再者我哥常在铺子里与伙计们一道用饭,为免鱼肉入菜误食,铺子里的厨娘也是知道的。”
这么一来,嫌疑也不能局限在徐家人身上,徐家是做东家的,用的人都是花银子钱请的,并没有家生的奴仆,这些人在城中也有些亲朋好友,一个不妨头说出去,牵扯到的人就不少,雇工与东家之间,有些嫌隙也难免。
因此此案的查办暂时分为三线进行,一个是徐家的内部矛盾、一个是徐家的雇佣关系,再有一个,就是商业对手沁芳了。
初闻此事的时候,袁晏和钱代只当在这个节骨眼上,沁芳的嫌疑当是最大,只是这么查下来,能想到过敏致死这样的手法,倒不像是竞争对手所为。
毕竟不能要求古人能秉持着疑罪从无的先进诉讼理念,所以哪怕没有实据,府衙还是将徐家人扣下,由程一陆安排,住进了府衙内的两间偏房。
程一陆又带着府吏,将徐府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徐家是三间小院的格局,因为徐母尚在,因此正院是徐老太的院落,有一个婢女在偏房服侍,东院是徐进夫妇,西院则住着徐往一家。
徐进夫妇膝下犹空,因此偏房用作了库房,堆放着数十坛青梅酒并一些酿酒的香料,家中藏酒,最怕的就是有火情,因此徐进每夜都要各处巡游一番,确保各处火烛妥当方才入睡。
徐往夫妇院落里还有两个幼子以及他们的奶娘,小的三四岁,大的有五六岁了,府衙今天上徐府带人,徐往好说歹说,府吏才答应将两个孩子和奶娘留在家里,如今就在徐往院中的偏房,见有人进来,孩子们有些紧张,却并未哭闹。
钱代家中有个小女,因此对孩子总是格外怜爱些,他低声哄了哄那小哥俩:“爸爸妈妈和奶奶婶娘都好,铺子上有事要忙,过两天他们便能回来了。”
小的那个点一点头,又问道:“那大伯伯呢?大伯伯什么时候回来。”
“大伯伯出远门了,时间就格外长些,可能是今年冬天,也可能更久一点。”
生死的事,大人总是很难和孩子说实话,等到哪天孩子听到了实话,孩子也就长成大人了。
府衙两度搜查,还是一无所获,不仅没有找到毒物,也没有找到徐进的过敏源,袁晏找到了跟着徐进巡夜的小厮,复刻了徐进的巡查路线,他出了院门,先是查看了徐家老太的屋子,见徐家老太和侍女都熄灯歇下了,也就没有进屋去,在门口行了个礼便走,而后来到徐往夫妇院中,偏房看过侄子们,又在门口与徐往交谈几句,叮嘱了注意烛火,就起身回自己院中。
回房之前,他最后查看的是自己院里的偏房,房中藏酒,故徐进看得比其他各处都要细些,他吩咐了小厮换掉酒房里潮湿的稻草,换上干燥的,又挑选了几坛查看坛口的封泥,最后尝了尝青梅酒正在发酵的酒曲,这才回房。
酒曲已派人查验过,并无毒性,可它又确系徐进死前最后入口之物,不过因为小厮当初一面给酒房中铺新草,看得不太仔细,难以确定徐进尝的是那一坛酒曲,程一陆吩咐府吏,把库房里的酒曲通通搬回衙中。
库房里的酒曲一共三小坛,都是用的漆黑的坛子,上头用清水封坛,不同与青梅酒清爽的酒香,青梅酒的酒曲的味道既酸且呛。
袁晏等人对酿酒的原料并不熟悉,便将徐往找来,要他看看这三坛酒曲,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徐往挨个尝了一尝,指着其中一个坛子道:“前几日我的儿子进了大哥院中的酒房,将其中一坛子酒曲碰出一条缝来,我夫人便拿了个坛子换上,估摸是那时酒曲走了封,隐隐有股子杂味,若不是熟悉我家酒曲的人,大概也尝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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