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我从乱糟糟的卧室里起来,下意识地走到卫生间。
过了一会,我宕机的大脑才开始缓慢运作,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把头抵在对面的瓷砖上,叹了一口气。
出了洗手间后,客厅里,青年抱着妹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手机。
那只修长的手挠着妹妹的下巴,我大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呼噜声。
我走过去,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他看了我一眼,就自然地过来伸手搂我,说:“睡不着。”
我恍惚地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恶劣地想:如果这时候推开他,他的脸上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我只是抵着他的胳膊,结结巴巴说:“……我,我先去做饭了。”
“嗯。”
空隙之余,我回头看着沙发上的青年,浅浅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脸色竟然看起来有些透明。
他此刻,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因为我还需要码字,所以购物任务就交给了他。
回来时,他一直站在门口的书柜旁,沉重的袋子还提在手上。
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将那些买好的一一分类,看他仍然杵在那里,已经翻起了其中一本书。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手里拿的正是我写的一本书。
走过去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的书好多。”
没想到他只说这一句,我有些失望地咂舌。
他随意地翻着那本《安雅的橱窗》,我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本书怎么了?翻来覆去的。”
他又笑着放回去,在我失望的神情里沉默了下,思索着说:“……感觉很熟悉。”
我抬头望向他。
他说:“作者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如何形容:“他太痛苦了。把那种痛苦以故事叙述的形式隐晦表达出来,我觉得很厉害。”
说着,他才惊讶地抹去了我眼角的泪,问我怎么了。
我笑了,放下他的手说没事。
这个世界上,谁过得不苦呢?
他郑重地摇摇头,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并不是。”
我能和一个失忆的人多说些什么呢?所以只是像看孩子一般注视着他。
此前他发生过什么,经历了什么,对于我而言,也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能在我身边。
……哪怕我是在自欺欺人。
接着我扯过他的手,让他继续坐在沙发上,他头一次开始挣扎,把我也拉了下去。
……何必呢?
我同他并肩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想。
然后。
“我给你去买一部手机吧?”
我看着他,有些期待地说。
过了好几天,青年一直和我待在一起,重复前几天的行动轨迹。
即使给他买了手机,我心里也愈发不安,因为……叔叔的忌日快来临了。
我是必须得去的,但又不敢让他去,怕他想起来,就会离开我,离开我已经逐渐熟悉的日常。
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承受一次他离开的痛苦。我不想放手
清晨,我让他带着妹妹去附近的公园遛一遛,趁着他离开,拿上提前准备的东□□自前搭车前往墓地去祭拜。
这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若说真有什么,就是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打开铁栅栏,越过休憩的守墓人,我缓缓沉重地迈步向叔叔的坟墓走去。
看见墓碑前,站着的熟悉而陌生的人时,我的心猛地一跳,低声喃喃:
“管家……”
听到声音,他看向我,徐徐转过头。
不如当年将自己打理得精炼的模样,此刻他变得如此落寞。原先花白的头发完全变白,灰色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揉得不像样,甚至在这种天气,他的脚上只穿了一双破旧的布鞋。
明显的,他惊讶了一瞬。
我走到他面前,又不敢看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边,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最后用湿巾擦拭干净了墓碑上的泥土。
起身后,他还没有离开。
“……你长大了。”管家说。他当年就知道我是男人。
“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青年还在我家的原因,我有点不敢见到他。
寂静在我们之间发酵,故人久别重逢,光景都不是很好,在唯一不变的墓碑面前,余留的只有尴尬。
“……去聊聊?”他率先开口。
我点点头。
他是徒步走来的,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却也知道他这么大的年纪一路走过来实在辛苦。
于是我在门口就叫停了他,看着管家变得蹒跚的步伐,有些难过地说:“就在这儿聊吧。一会我送你回去?”
他摇摇头,并不直视我,同几年前相比,少了锐气,多了挫败。
“……当年,怎么了?”我想到这一点,又不敢继续开口。
于我而言,当年的意外如同火热的烙铁,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头。
起初只有一瞬间的疼痛,可反应过来时,余热已经深入其中,让整颗心都变得鲜血淋漓,持续作痛。
这不是时间就能熨平的苦涩,这是刻入骨髓的耻辱。
管家的半只眼睛眯着,我看见那只眼睛表面结了一层白膜,似乎看不见了。
他说:“巧平死了。”
巧平就是阿姨,青年的母亲。
我狠狠地皱了皱眉,感到不可思议。
管家也看到了我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他往旁边走了一走,茫茫然退回来,强撑着在我面前直挺脊背。最后还是颤抖着说:
“我不骗你。我从没骗过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终于断断续续的,我还是从他嘴里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
在最初,我还没到来那个家的时候,阿姨和叔叔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少年。
丈夫时常外出工作,没有多少时间回来,儿子被管教得紧,没有童年。阿姨的童年在沉默中度过,她无法承受结婚之后的家还是这样冷清。
既然儿子不能陪她,那么,她就再要一个孩子。
这件事只对管家说过。因为管家很严肃公正,就像前半生同样管教着她的父亲。
很快,阿姨和家庭律师厮混在了一起。
在阿姨成功怀上一个女孩后,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阿姨想要一个孩子,而家庭律师一边享受着偷腥的快感,一边拿了不少钱。
然而,这还是被当年的少年发现了。
被发现的那一天,他的母亲第一次主动带他出去玩,只不过令他不解的是,为何还要带着一个男人。
来到公园,那天少年大概很开心,因为母亲从没如此这样陪我自己。然而就在他试图撒娇一般大步往前走,听听母亲对他发出类似“走得真快”的赞扬时,就见拐角处,母亲和那个律师搂抱在一起接吻。
被发现后,母亲跪着向他哭泣,铁钳一般的双臂牢牢抱住了他,令他今后一连几年,都无法喘上气来。
……阿姨终日惶惶不安,因为心气郁结,那个女孩还是没能保住。然而就在保养期时,叔叔还是发现了阿姨的秘密。
彼时叔叔确实是在家休养,他不顾阿姨身体的虚弱,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在一旁的管家目睹了一切。
然而管家没想到的是,半夜里竟然会得到叔叔看似自杀死亡的消息。
律师需要钱,和失魂落魄的阿姨商量,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你男人杀死。既然需要一个孩子,为什么不再收养一个?
于是拥有“巨额遗产”的我,在他们的层层筛选之后,最终被挑选出来。被仇恨与金钱覆盖住眼睛的他们,认为只要我和少年未来结婚,就能成功继承那笔遗产。
少年当年一直看不惯我的原因就在于此。
我代替了阿姨流产的那个女孩生活着,背负了不属于自己的命运。然而阿姨或许是因为心虚,即使我来之后,也没多看我一眼。
真相终究会水落石出。
当年破产的原因就在于此,阿姨和律师最终被指定为凶手,双双进了监狱,而少年他们因为背负了巨大的债务,而四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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