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七当然不敢和沈长生去收拾赖虎，沈长生是个癫子，她可不是。
那赖虎长的极为壮实，手臂都比她大腿粗，而且常年吃的都是油水荤腥，有的是力气。
最重要的是，赖虎这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无赖，最爱欺负弱小，打起女人来也毫不手软。
“我才不去招惹他！”王十七连忙道，“他人高马大的，还拜师练过武，站在那里任凭你去打他，都会把你弹飞出去。咱们俩个，细胳膊细腿的，这不是去找死吗？”
“他一直都朝你要保护费，你就心甘情愿一直给他交，交到老？交到死？”沈长生问道。
王十七默然，抿了抿唇，皱着眉头，“我当然不是……”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是流落在这里的孤女，没有家人朋友撑腰，镇上的人们好心偶尔给她几口饭吃让她能平安长大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她还敢奢求什么呢？
那赖虎家一直是流氓地痞，还搞着小帮派，专程收保护费，官府都惹不起他们，平民百姓哪个敢惹？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要想活着，不低头能怎么办？
“我一个人去。”沈长生说道。
王十七愣了一下，又听到对方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捡到了我，给我吃给我住，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被人贩子拐走卖到别人家当奴隶了，或者被人杀了也不一定。”
“作为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我自然是要回报你的。”
“今天一大早你就念叨着赖虎要收保护费这事，愁的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沈长生边说还边模仿，愣是让自己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我决定，就先帮你解决他这个麻烦。”
王十七：你解决他？我怕到时候是你被他解决。
“算了吧……”王十七的“川”字眉又出现了，她这次是为沈长生发愁。
“他不只是收保护费，你根本就不知道…唉……”王十七欲言又止，又觉得难以启齿。
她讨了这么多年饭，在洛水镇上受了许多人的眷顾，但这黄土之上，终有恶人。
她见到的、遇到的不公不正的事儿自然也多的很。
像他们这种乞丐，是整个社会的底层，连奴隶都不如，是人人可踩的蚂蚁。
乞丐之中的女子更是凄惨，她已经不知见到过多少次了。
有的女乞丐被当街扒光了衣服欺负，受尽屈辱；有的前一天还在沿街乞讨，第二天就消失了，也不知是被好心人带回家当仆人了，还是被人牙子卖掉了。
偏偏这些恶霸，是没人敢惹的。
也就是她运气好，自小就给赖虎家交钱，脸上一直抹着黑炭，每次交钱都把自己搞得浑身臭烘烘的，才能平安活到现在。
可这些话她没办法同沈长生讲。
沈长生自昨晚上“清醒”了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收拾了一下自己，本来披着的都快炸毛的头发全部挽了起来，额前就留了几道刘海须，那白白净净的脸蛋配着她挺拔的腰身，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人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
这些个腌臜事，讲给这种贵人家的小姐听，她这种没脸皮的讨口子都觉得害臊。
之前沈长生傻的时候，王十七每次带她出门都会给她脸上抹把灰，为的一是让她看起来更像乞丐，二是主要防止被赖虎那堆人撞见了看上眼。
“本来你今天要跟我来，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的，赖虎要是看到你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王十七叹了口气，“算了，你这么干净整齐的跟我在一起，我今天也没讨到多少钱。”
王十七拿好自己的碗，绕过沈长生往后山破庙的方向走去，“你赶紧回家吧，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她身为乞丐的好心就这么点，既然沈长生如今能说能走的，也不需要她照拂了。
哪怕现在对方成了个癫子，她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了。
这么白净的一个人待在她身边，早晚会惹来麻烦的，到时候还会连累她。
沈长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王十七离去的身影。
王十七的碗和讨来的铜板都放在胸膛的衣服里，她双手抱在胸前，伏身弯腰，不住的避让着过路的行人，嘴里还一个劲儿的说着“得罪得罪”“真是抱歉”“大爷您走”之类的话。
谨慎且卑微。
哪里像个人呢？沈长生眉头微皱，她觉得不能如此。
“伙计。”刚收了一桌的茶摊伙计被人拍了拍肩膀，转过头就是沈长生冲他笑，“请教一下你，咱们洛水镇上的赖虎，家住哪里啊？”
既然王十七不信任她，也不告诉她，那就只能另寻他人，并用行动给她证明了。
“赖虎家？哦，你就朝着这条路直走，看到远处那栋画仙楼了吗？”
沈长生顺着那伙计指的方向看去，正前方远远的有一家十分高的酒楼，还挂着红布绢花。
她冲着对方点点头，表示看到了。
于是伙计继续指路：“等到了画仙楼，朝它左边的巷子拐进去，一直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拐角，那儿就住了赖家一众人。”
“一众人？”沈长生将小二嘴里的地图记在心中，呢喃几分，“这么看来，还是个很团结的恶霸家族啊。”
“多谢伙计了，你继续忙吧。”沈长生向对方抱拳行礼，后退了几步远离茶摊。
“客气了客气了。”头一次受这般礼，小二还美得不行，咧着个嘴也抱了拳头。
哎不对啊？很快小二便回过神来，他今儿明明听王十七说这人已经成疯子了啊？
他头一次见到一个疯子这么有礼貌的。
没等他感慨完，退了几步的黑衣女子脚下一点便身形飘然于空中，随即踩着两边铺子的屋顶跳走，身形矫健迅速，似是御风而行。
集市街道上自有不少行人，忽而见到这一幕，惹得许多人惊叫连连。
目睹了全程的小二更是目瞪口呆，连手下的茶具也忘了收，只看着那抹黑色靓影逐渐远去。
“我嘞乖乖，这还是个女侠客啊。”
顺着小二的指路，沈长生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赖虎家那条巷子。
而此时这巷子里正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几乎都围着赖家门口凑着热闹，嘴里说着“真死了？”“造孽啊…”“……鬼上身了吧……”之类的话。
沈长生听着周围人的三言两语，暗暗运转灵力探查一番，却发现赖家有妖气残留，而且还有一个修士正在院中。
她随即收回灵力，不再打探。
“死的是赖虎吗？”她随口问道。
“是啊！哎哟，死的可惨了，听说五脏六腑都被挖了扔在院子里，吴家那条狗闻着了血味儿，跑进赖虎家里想吃肉，主人追上去后发现了院子里的尸体……哎哟哟，给吴老太吓得都尿裤子了。”回答的是一位中年妇人，鬓角夹了些许白发。
她边说边往沈长生这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更低，“要我说啊，其实他死了也好，成天作恶，这都是报应。”
“你说是……唉？你不是我们镇子的人吧？”妇人说到一半，抬眼便看到了沈长生的脸，话锋也转了个弯。
沈长生点点头，很是坦然，“在下是名云游的闲散修士，初来此镇不过半月，大姐好眼力，这都能看出来。”
沈长生这一声大姐属实是将妇人给哄到了，对方眉开眼笑，眼角都挤出了几道皱纹，“你这小修士嘴甜的嘞，看你年纪不大吧，我家大孩都二十了，你该唤声大娘才对哟！”
妇人说罢便捂着嘴巴哈哈大笑，肉眼可见的乐开了花。
与妇人又交谈几句下来，沈长生得知了此处的大致情况。
赖虎莫名其妙横死于家中院落，而赖虎妻子柳瑜也不知所踪，官府带了其他人回衙门问话，留了几个人手还有一个协助的修士在此处探查痕迹。
“那个男修士啊，长得一表人才，步履生风的，那些捕快对他可恭敬的很呐。”妇人正说着，忽而想起什么，双手一百，“哎呀！我这家里还煮着饭呢，小修士我不能同你多说了啊。我得先走了。”
不等沈长生回答，妇人便扒拉着周围人开道离开。
赖虎已死，对于王十七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但沈长生却不能就此罢了，若说是普通仇杀，自有官府当值捉拿凶手，可这其中有了妖物作祟，身为修仙者她断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除魔卫道本就是修仙者的责任。
但作为一个修仙者，沈长生其实修为并不高，不然也不至于修仙十几年，只会些御剑、护体、化符之类的基础术法，到死都是一个没有什么作为的外门弟子。
前世的她，曾被一个农家父亲求着去山中寻找丢失的孩童。
当时夜黑风高，那父亲恐于幽山暗林中野兽的突然袭击，故而不敢前往。
沈长生深知寻常凡人的不易，本着“能帮则帮”的原则很痛快的应了下来，提着剑便独身进山。
没成想那孩童的父亲竟然隐瞒信息，他的儿子并非走失，而是两人上山挖宝遇到只狼妖，为了活命，男人将自己的儿子抛在山中当了诱饵，自己则侥幸逃脱。
男人回家后又良心作祟，茶饭不思，喝水都手抖，自己又实在不敢返回山中寻找儿子，便找了好说话的沈长生帮忙。
沈长生不知，按照那孩子的生辰八字画了道符，一进山便施展灵力驱动符纸寻人，跟着符纸一路跑过去，便遇到了那只狼妖，还有被吃的只剩骨头的尸体。
那狼妖修行数百年，还未能化形，但已能说人言，且妖力之中已能化出罡风，算不得多么强劲的大妖。稍微有点实力的修士，打上一两个回合熟悉了它的攻击招式后，基本都能将其斩杀。
但沈长生偏偏就是那批没实力的，她修行刻苦，然而灵根资质着实下下品，修仙的天赋实在难言。况且当时的她压根没怎么同妖怪战斗过，只有与同门师兄师姐们论剑的那点经验，遇上这吃人的狼妖，没过什么招式就落了下风，剑被咬断，整个人还被狼妖咬着腿甩到了石头上，磕的她肩胛骨都裂了。
千钧一发之际，宗门大师姐祝盛禾凭空出现，一剑寒光闪烁，救下了她。
沈长生至今还记得那时的场景，她五脏六腑痛的几乎要从喉咙里与那几汪血一同吐出来，若不是有灵力护体，早就被罡风震碎了。左腿小腿被咬了好几个血窟窿，往外直冒血，把她三层裤腿都染红了。
那狼妖张着血盆大口，一双眼睛里满是嗜血贪婪的煞气，直冲着她的脖子咬下来。
那是沈长生第一次面临死亡，过度的恐惧让她甚至听不清周围的声音，身上的伤都感觉不到痛了，只看得到那狼妖两排獠牙尖利，万物俱寂，她的眼泪轰然喷涌，连呼吸都停住。
唰——
忽有飞剑穿风之声响起，一丝寒光闯入眼中，刹那间便是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飞剑如长蛇乱舞，月光之下更是冷光乍现，对穿那狼妖的喉咙、又穿过它的腹部破背而出，殷红的血液随着飞剑在空中挥洒成滴。
随后那狼妖就被来人一脚踢开，只听得一声痛苦的呜咽后，就落入了草丛中。
飞剑入鞘，沈长生回神。
一身青色法袍的天之骄子正站在她面前，同她对视，那双常年不露喜怒悲哀之色的双眸在这月光之下更是淡漠，对方眉头微皱，似是不太高兴。
应该是不太满意身为妙法宗弟子的她竟然如此弱小。
“咳啊……”然她开不了口，一直紧绷的神经刚放松下来，那些伤痛全都席卷而来，沈长生一口血又喷出来，胸腔的阵痛令她倒吸一口气，却不想腹部的内伤却被牵连，直接给疼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回了妙法宗，体内受的伤也痊愈了。
有了那次的教训后，沈长生遇到这类妖物作祟的事情，基本都会找门派里闲着的师兄师姐们，偶尔也有师弟师妹们去帮忙铲除邪祟，事后给他们跑个腿送个礼便是酬谢了。
此番重生，她倒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一个妖怪。
而且探查这妖气较为虚弱，不知是那妖怪有意隐藏踪迹，还是本就弱小，她也不能贸然出击。
须得先调查一下，至少要知道赖虎是被什么妖怪杀的。
思及到此，沈长生退了几步，翻墙而入，正巧落在一个身形瘦小的捕快面前。
那捕快正对着墙角的那桶缸左顾右看，试图寻些有用的线索出来，身旁忽然跃进一个黑色身影。
连忙拔刀，“哪来的贼人！？”
沈长生眼急手快，直接摁住了对方持刀的手，“大人莫怪，在下是名云游修士，路过此地发现这院中有妖气残留，又听门外百姓说这宅子的主人死于非命，便想为除妖一事尽些绵薄之力。”
“这巷子围着的人实在太多，门口堵得进不来，我这才越墙而入，失了礼数。还望大人多多体谅。”沈长生后退一步抱拳行礼。
下一刻，那小捕快的刀拔出，还是横在她脖颈侧方，“少说话，是真是假待我们审过再下定论！”
话音刚落，一名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的方脸捕快出现在墙边，“出什么事了？”
“师父，我正在这儿勘察线索，这姑娘突然翻墙进来，还说她是位修士，探查到院子里有妖气，主动来帮忙的。”小捕快连忙回话，这用词倒是很尊重人，“我觉得她很可疑，所以没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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