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脸捕快比这小捕快年纪要大上许多，嘴巴周边还有一圈胡茬。
虽然二人都穿着红黑交映的捕快服饰，但方脸捕快的衣服要比小捕快的多上几分不同的细节，沈长生一看便知对方应是捕头。
“修仙者？”对方听到徒弟的话，狐疑的打量了一下沈长生。
抬手摆了摆，示意年轻的小捕快把刀放下。
这女子衣着简朴，面相看着也算亲和，十分坦然的面对着他的审视，至少表现得不像什么奸佞小人。
但是修仙者么……
“我是刘善，是这洛水镇的捕头，你叫我刘捕头或者老刘都行。旁边这位捕快是我徒弟，叫高正义。”刘善先是表明了他们二人的身份姓名，才开口询问起沈长生，“你说你是修士，请问是哪门哪派的？”
“怎么我看你身上连个宗门令牌都没有？”
刘善也不是没见过修仙者，修士们基本都带有收纳万物的灵宝，诸如戒指、钗子、项链等，即便是朴素之人，也会有只乾坤袋。
而且宗门令牌是必须要携带的，这也是修士在外行走各大城郡的资格。
可眼前这女子，一身黑衣，一根发带，再无其他。
“宗门令牌？”沈长生愣了一下，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
看来这一百年里，修仙界又出了不少事啊。
不过一想到她当年一夜之间就莫名其妙成了宗门罪徒，这一百年里出现一些变数，也不无可能。
一看沈长生这反应，高正义立马又抽刀置于她肩膀上，“好啊你，连宗门令牌都不知道，果真身份不明。”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赖虎家要做什么？”高正义厉声质问，手里的刀里沈长生的脖子更近一分，“赖虎是不是你杀的！”
不愧是高正义，还真是一身正气啊。沈长生心中感叹这小捕快真是人如其名。
面上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看向刘善。
“刘捕头，我真没说谎。”
“我名为沈十六，是一名云游修士。百年前脱离宗门成了一名散修，之后在便一直闭关修行，如今刚出山不过几天，又无师友指点，故而并不清楚您所说的那宗门令牌。”沈长生脑子极快的为自己编造好了新身份，并想好了说辞。
“此番来到洛水镇也是偶然，听闻这里有命案，我探查出这院子里有妖气残留，所以才想尽微薄之力。”
她倒不是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关于“妙法宗孽徒沈长生”的话本在这洛水镇的流传程度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了。她若还说自己是妙法宗的沈长生，这命案当口的，很难不被刘善二人认作是弄虚作假。
即便向对方证明了她确实就是沈长生，但百年前已死的宗门叛徒如今复活重现于人前，谁人见了都会更害怕吧。
虽说她是被冤枉的，但外人哪里知道呢？
更何况，话本里的她都已经被妖魔化的畜生不如了。
沈长生：心累。
闭关修炼？
刘善听了这话，觉得也情有可原。
修仙界的这群人，动不动就闭关修炼，别说百年，就是千年的都有，且朝廷针对修士颁布的这项通行法条也不过二十多年，像沈长生情况也不少见。
这些年里，钦天监也一直在接待一些刚出关或是当年因其他原因无法被登记入册的修士，将他们的信息重新记载入册，然后分发宗门令牌。
“那你来洛水镇所为何事？又是什么时候到的？”刘善接着盘问，“正义，把刀先放下。”
“来了半月有余了。”沈长生道。
“半月有余？怎么没见过你？你平时都在洛水镇的什么地方呆着？”刘善继续问。
“实不相瞒，刘捕头。”沈长生言辞诚恳，“我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出关之时心魔反噬让我失了神智，凭着生身血脉找到了我的后代，王十七。”
“这半个月，我一直都是个痴傻木头，随着王十七讨饭吃。”沈长生清醒后这半个月跟着王十七乞讨的光景自然也被记在脑子里，此刻也算是顺着王十七的说法为自己的身份增加可信度。
“什么！你就是王十七带着的那个表妹？”这次说话的人却变成了高正义。
年轻捕快一脸诧异，围着沈长生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沈长生的确与王十七身边那个披头散发的傻女确实穿着同样的衣服，只是如今的这个沈十六明显是个正常人。
他记得前些天巡查街道的时候，王十七就和这傻子在茶摊那块儿跪着乞讨，顺带他还帮忙登记了流民册。
因为和王十七比较熟，所以没有细问，主要是当时这沈十六确确实实是个没什么反应的傻子。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高正义继续问，“你知不知道王十七在这里流浪多久？你是她祖宗，只顾着自己闭关，丝毫不管后人死活吗？”
高正义一想到王十七这么多年乞讨的经历，便气不打一处来，如今也顾不上思量王十七为什么要说自己的祖宗是表妹，反倒是为王十七打抱不平。
“你们这些修士天天说着什么大道长生的话，自己的后人活得那么惨都不过问，走火入魔了难寻生存之道又靠着她苟活，你知道她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苦吗？”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待高正义狠狠骂了一通沈长生后，刘善这才出口制止，“正义！”
高正义还想再骂，但自家师父皱眉哼了一声，只好作罢。
“哼！”年轻捕快瞪了一眼女修，不服气的撇过脸，退到了刘善身后。
沈长生被骂了也不生气，借了王十七的亲缘，那高正义骂这番话便是她该受的。
而且，王十七确实很可怜。
“你说得对，高捕快。”沈长生点头，眉毛微蹙，“多谢教诲。”
对方这么快就低头认错的态度让高正义又吃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谦逊随和的修仙者。
高正义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他想人家都是一百年前的人了，那时候王十七她娘都不一定出生呢，对方也没想过闭关期间自己后人会沦为乞丐啊。
“好了，十七的事情我们事后再说。”刘善将这场不算争吵的交流终结，并朝沈长生露出了第一个代表友好的笑容。
“您刚说您叫沈十六，那我就称您一声沈修士吧。”知道面前这年轻女修已是百岁道人，刘善也带了敬称。
虽然对沈长生的身份还存有疑虑，不过刘善认为解决命案才是当务之急。
已经因为这场盘问耽搁了不少时间了。
“您随我再去后院尸体旁看看？”刘善道。
“好。”沈长生点头，她正有此意。
三人绕过前院和正房抵达后院时，穿着棕色麻衣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尸体旁边，沈长生注意到对方手上拿着记录的书与笔。
“老唐。”刘善冲对方喊了一声，那仵作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略显老态的脸。
“我们带来了新帮手，这位是沈修士。”
“沈修士，这是我们的仵作，老唐。”
“道友，这厢打扰了。”沈长生冲对方抱拳行礼，仍是一副微笑。
心中却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感知到的这个修士成了官家的仵作。
“您客气了，我已经不是修士，俗世凡人，您唤我一声老唐即可。”
老唐成为仵作已经有数十个年头了，生活习惯与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平日里打坐冥想也只是起到点强健体魄的作用。
听到沈长生这句“道友”，他自己都觉得不太真实。
“既然沈修士来了，就来探查一番吧，我之前验尸的记录皆在于此，您可以先看看。”老唐绕过尸体和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将自己手里的记录递给沈长生。
沈长生没有拒绝，接过后仔细查看。
上面记载了赖虎的死亡时间、死因以及现场环境，甚是详细。
“唐仵作是用灵力探查的么？”沈长生一边翻看一边聊起了天，“我看您手边并没有带寻常仵作的工具包。”
“是的，老头子我年龄虽大，不过修为浅薄，降妖除魔着实困难，不过当个仵作也算没辜负曾经习得的探灵术法。”
“说来惭愧，老身少时向往御剑飞天，便拜了宗门修习道法，年少无知，一心求仙，以为自己就是那登天第一人。”老唐似是回想起了年少时的光景，抬头望天，“后来才知，这修仙界人才济济，我不过是其中一只蜉蝣罢了。”
“此后便拜别师门，回了家乡。靠着我这点不成气候的本事，为朝廷和百姓略尽绵力。”
在老唐说话的时候，沈长生也看完了所有的记录，转而将目光放到了赖虎的尸体上。
已死之人面目实在不太好看。
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但沈长生对此也见惯不惯。
“修为一事强求不得，我以前还是宗门拖后腿的那个呢。”沈长生将记录文书还给老唐，又冲对方道，“您比我厉害多了，凡人常遭不幸，生离死别仅在朝夕之间，这洛水镇上有您在，恐怕帮了不少人了却离别遗念吧。”
此话一出，老唐微怔。
她捏了个术法，灵力自手中传出，席卷了整个洛水镇。
这股灵力强大浑厚，不仅是老唐，连沈长生自己都有些讶异。
以前她施展探灵术法的时候，灵力传播的可没这么夸张啊。
这具身体的灵根也太强了吧？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想这些，她感知着整个洛水镇的每个方位，却都没有赖虎的游魂。
“他的身上确有怨气，不过你探不到他魂魄并非是你修为的问题。”
“而是因为，他的魂魄还在体内时就被抽走了。”
凡人死后无论是否有怨气，前七天都会化作意识不清的游魂徘徊于世间，探灵术法可以探知游魂所在的位置并与其交谈，这时的游魂只有一腔临死前的执念，虽不能正常沟通，但大多数幽魂的执念都与死亡分不开。
即便是有些邪修或妖物趁此期间吞噬游魂，但游魂徘徊的踪迹也是可以被探查到的，而赖虎的游魂，毫无踪迹。
这种情况下，就只有魂魄被活生生抽离躯体了。
“他的身上有怨气，还有妖力残余，应该是被妖怪吞食了魂魄助长修为。”
不过一般这种吸取魂魄为食的妖怪，基本都是灵智十分成熟的大妖，甚至会化形，对于没有灵根的凡人肉身基本都是没有兴趣的。
就像人类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补充身体所需的食物将会被灵气取而代之，修士们的口腹之欲也没有那么强烈。
香气扑鼻的食物对修士而言可以说寡淡无味。
“唐仵作，借张纸。”她身上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能从老唐的记录文书后面撕上一张。
三人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沈长生的动作。
女修手掌摊开，那张泛黄的还未书写的稿纸立于空中，对方又二指合并，嘴巴默念着什么口诀，随后就对着稿纸比划起来。
空白的稿纸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符文，并且整张纸开始变化伸缩，最终变成了一只纸老虎。
刘善和高正义看着这一幕就跟看变戏法一样。
只有同为修仙者的老唐能看到，整个赖虎家里残留的妖气被沈长生的灵力裹挟着汇聚到了这张稿纸上，黑色的妖气此刻如墨水一般在稿纸上流动，沈长生的灵力催促着这股妖气画出了这道寻妖符。
“是一只虎妖。”沈长生道。
纸老虎此刻落在沈长生的肩头，一动不动。
但是问题来了。沈长生开始犯难，她实力一般，这只虎妖，她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若是以前，还能够求助宗门的人，有一堆大腿可以抱。
现在嘛……即便她掌握着妙法宗的传音术法，也不敢用。
“沈修士，您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老唐看出沈长生的犹豫，试探着开口。
沈长生抿抿嘴，诚实的开口，“我可能打不过这只虎妖。”
三人：？
“沈长生！救命啊！”
尴尬的局面忽然被一声尖叫破冰，沈长生“哎？”了一声，紧接着眼前场景一花。
没等她有所反应，她的双眼忽然有些晦暗。
“鬼啊！”伴随着眼前男人恐惧的叫声与跌坐后又连滚带爬的身影，沈长生终于回过神来。
她现在竟然处在一个地牢……里？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七七八八的火把照射着整个地牢，地牢里的小吏被突然出现的她吓得四散而逃。
“沈……沈长生？”身后有熟悉的女声响起，不可置信的颤抖着。
有气无力。
沈长生回头，看到了被绑在受刑架上的王十七。
王十七被鞭子打的衣裳破烂不堪，肩膀那里有好几处伤口的血渗了出来，红肿的脸上更是好几道流血的红疤。
血泪模糊的，压根都看不清五官。
“怎么回事！？”沈长生大吃一惊，连忙施法将锁着王十七四肢的锁链断掉。
受刑后的王十七浑身疼的站不稳，直接倒向前去，被女修一把抱住。
“到底是……”在问第二遍的时候，沈长生忽然反应过来。
“是因为赖虎吗？”
直到被沈长生抱住的那一刻，感受到对面那具泛凉的躯体后，王十七才真的确信对方来了。
头顶传来沈长生关切的声音，王十七委屈的哭了出来。
“他们……他们说我杀了赖虎，要我招供呜呜呜……”王十七哭着，说话都结结巴巴，她一哭，肌肉一动，便牵扯到了一堆伤，疼的她龇牙咧嘴连连叫疼，“啊！疼啊！”
王十七被沈长生抱在怀里，触碰的部位更是疼的要命，但是她还是紧紧抓着对方的肩膀不放，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别怕，我带你出去。”沈长生没想到王十七竟然会在这里受苦，看着女子疼的浑身发颤还是不放手的样子，心中一紧。
刘善和高正义明明在那边调查，怎么官府还有人想要屈打成招呢？
这地牢中即便有火把照明也昏暗的很，一声“闭上眼睛。”，她便抱着王十七往出口走去。
地牢外面此时为了一圈拔刀的捕快，紧紧的盯着出口，不敢移开眼睛。
“真的是鬼，突然就出现在地牢里。”
“要……要是鬼的话，我们这刀…有用吗？”
“不是说鬼怕太阳吗？她不敢出来吧。”
人人自危。
“有东西出来了！”
伴随着一声大喊，整个队伍全乱了，有人直接弃刀逃跑。
有的理智尽失，提着刀直接砍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沈长生还未完全踏出地牢，已经有两个捕快的刀砍了过来，女修侧身抬腿直接扫过去,一脚便将袭击的二人顺着脑袋直接踢飞到一边，两把刀当啷落地，那两捕头自然也被踢晕过去。
其他人吓得愣是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黑衣女子抱着满身血的王十七从他们头顶离开。
王十七不是没挨过打，但是像今天这种程度的虐打实在是第一次，要了她快半条命。
她正往庙里走，大街上忽然就有一群捕快冲她而来。
只说了一句“王十七，你被捕了。”随即就抓着她去了官府。
她刚喊了一声就被大力删了一个巴掌，率先感受到的不是疼，而是眼冒金星的晕。
她一路上甚至是被拖着的，那些捕快走得快，两个人一人一边抓着她的胳膊，一路上她起不来身，起初她想起身跟着走就被刀鞘直接砸了脑袋，血很快就流进后脖颈。
王十七再不敢动，一路就这么被拖着，草鞋也掉了，脚背都破了一层皮。
顶着火辣辣的脸和钝痛不断的脑袋，进了衙门。
一进地牢，这些人就让她画押，说她杀了赖虎。
她当然不能画押，她这两天都没见过赖虎，而且她一个乞丐，哪来的胆子杀赖虎？
随后便是毒打。
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一鞭子刚结束，她的喊声都没停，下一个鞭子又落在了身上。疼的她叫苦连天。
捕快见她痛的就是不招，索性要摁着她的大拇指强行画押，王十七攥着拳头不肯。
肚子又被踹了好几脚，又吐了好几口，血和胆汁混在一起，还有没消化完的饭菜。
直到他们说直接把她的手砍下来画押，王十七吓得涕泗横流，不断求饶。
“我真没有杀人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我只是想讨口饭吃，放过我吧呜呜呜……”
她顾不得被鞭子抽过后的剧痛，看着对方拔出刀后还在石头上磨了又磨，又往刀上吐了一口酒。
王十七怕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木刑架上使劲扭着身体，妄图能出来。
眼见着这些捕快个个阴笑，都将她看作一个欺压取乐的玩意，拿着刀一步步靠近。
王十七绝望的痛哭。
“娘娘！娘娘救我！”
“送子娘娘你救救我啊！”
“救命啊！”
“沈长生！救命啊！”
她崩溃的不知所措，最后关头，喊着沈长生来救她。
刹那间，眼前人影闪烁，她竟然出现了幻觉，沈长生在她身前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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