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跟我去内殿，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那小太监听到我说这话，先是震惊，而后紧咬着嘴唇，好似我要轻薄他一般。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年纪不大，戏倒挺多。我没理会他的故作姿态，自顾自地进了后殿。
后殿内，我看他还犹犹豫豫，有些着急地皱着眉，没想到他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殿下，殿下，早听闻您常出入云芙醉，没成想是为……，殿下，奴才身份低微，但是，但是……”
“够了。”我扶额，打断他的表演，“本王只是借你的衣物一用。”
“啊？哦，奴才这就脱。”那小太监听到我的解释后麻溜的爬起来脱了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居然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丝失望，真是疯了。
我担心他又添油加醋地到处散播此事，特意嘱咐道：“此事你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分毫，否则，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小太监穿着里衣，忙不迭地点头。我换上他的服饰，想了想，又把步光摘下来塞进乾坤袋。
然后便赶忙跳上房梁，施了个易容术变作那个小太监的模样，一番辗转腾后悄无声息地跟在回宫的队伍后。
太子府和皇宫所距不远，没一会就到了宫门口，侍卫们和为首的太监耳语了几句，又清点了人数，就放我们一行人进了宫。
小太监们过了二道门就各自散了当差去了，我也趁机溜走，试图去往皇帝所在的养心殿。
上回进宫，一路乘着步辇，未曾留心去往养心殿的路线，所以我只得没头苍蝇一般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瞎转，眼看四处侍卫林立，迟迟找不到用法术的时机，眼看日头渐渐西移，心急如焚。
我借衣服的小太监多嘴多舌，把他长久地拘在太子殿中，不知要生出什么口舌。管不得那些了，我只好死盯着离我十步远的打瞌睡的侍卫，把手伸进衣袖，欲要掐诀。
还没等口诀成型，我的脑袋就吃了一粒栗凿。我警觉地回头，手肌肉记忆般抚上现在还躺在乾坤袋里的步光。
可待我看清那偷袭我的人的身形后，又不由地愣神。只见吴头阴着脸立在我身后，刚才敲我脑袋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嘴角抽动着，半晌，才蹦出几个字：“小李子，你不去皇上面前当差，在这干什么？”
我收了手上的动作，心里还琢磨着吴头为什么要进宫，就见他朝我使个眼色，便转身在前带起了路。
我立刻心领神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没几步，吴头压着声音说：“光顾眼前，没看到后面可还站着皇上的死士呢。只怕奴才来的再晚些你们就要刀剑相逢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皇宫戒备如此森严，同样也压低声音道：“那小太监跑出来了？”
“他自然是听‘太子’话的，只是奴才多事，撞见他了罢。”
我默默点头，吴头是聪明人，看到那小太监只着里衣呆在后殿，自然能想到我在哪，只是难为他，又跑来帮我。
有人带路后，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离养心殿还有几步时，吴头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自您上次到访后，养心殿守备愈发森严了，奴才就是再愚笨也知道其中颇有蹊跷。”
“只能送您到这了，能探到多少，全凭仙人本事了。”说罢，吴头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难免升起悲凉。但现在不是能伤感的时间，我四处检视一周，发现吴头虽然嘴上说着全凭我自己，却还是心软，凭着经验把我引到侍卫们监视的死角，这就好办了。
我施法移形换影，一眨眼之间，人就移至养心殿中了。
我屏住气息，做好了三下五除二解决殿内侍卫的准备，结果却大吃一惊。
这里不同殿外的杀机暗藏，竟然毫不设防，我解了易容，提出步光，警惕地一步步深入殿内。很快，我便知道了这里暗藏着的玄机。
那坐在殿前伏案批奏折的人不是皇上，而是我的熟人。虽说着倒是符合我的推断，但亲眼看到仍是觉得荒诞。
我缓步上前，那人也似早料到我会来一般缓缓正身，我涓滴不惊地问：“张流公子，还是说，我该称呼你兴帝？”
那人拱手：“仙人还是这般料事如神。”
闻言，我挽了个剑花，锐利的剑锋直指他的脖颈，沉眸厉声道：“兴帝登基距今已有六百余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六百余年的寿元，就是化神期的修士，都需扛过层层雷劫才能获得，眼前的张流身上毫无灵力流淌，反而散发着一股虽然微弱却显眼的脏水一般的气息。这是我的灵力探视中从未见过的反应，那么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我？我是兴帝张流、是建帝张润、是文帝张瀚，我是很多人，现在，是万晋朝的新皇张洛。”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的剑带着逼问的意味，又离他的皮肤近了一步。
“你杀不了我。”他伸手紧紧握住剑刃，步光锋利非比寻常，却不见一滴血从他手中流下。
那人，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家伙把手伸在我眼前，我定睛一看，他的手确实被划开一道口子，但伤口后却毫无人类的结构，只是一片虚无，与其同时，那些类似人皮的组织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那道伤口。
我慌张地收剑，拉过他的手，而他只平静的笑着，瞳孔里噙着不见底的悲伤，徐徐开口“不要害怕，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万晋114年，我作为幼帝登基的第十个年头。我终于和父皇留给我的重臣在朝廷里斩奸除恶站稳了脚跟。”
“万晋116年，我及冠了，我封了那位重臣为宰相。群臣说我是时候立后册妃，为皇家延续香火。”
“那年秋天，我在狩猎时捡到一个孩子，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着身子，在草场上扑腾着小手，他的眼睛是那么亮。”
“我把他放在后宫抚养，他长得飞快，我才开始意识到这不是寻常孩子，群臣认为他不详，我却觉得他和我有缘，照常养在身边。”
“彼时我立志成为一代明君，日日和宰相商议朝政，那孩子也在常一旁倾听。”
“我以为他是上心国事，可是突然有一天他问我。”
“人就是这样一群沉迷于玩弄另外一群人，杀戮另一群人的生物吗？为了做到这些牺牲起别人来就是毫不手软的吗？”
“我觉得他幼稚又可怕，不再许他旁听。也与他日渐生分。”
“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青年模样，站在血泊里，身后架着十多把剑，面目表情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那是在宰相府，他杀了我的宰相。”
“可他却冲我笑，甚至眼神都和我第一天见他一样。”
“他说，他杀了这个人，我是不是就再也不参与那些权利纷争了。”
“是不是就不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为了权利把他从那片痛苦的地方拉出来，又因为害怕他把他个给生吞活剥了。”
“我的回答让他失望了，我害怕他，我害怕的要发狂，我下令侍卫杀了他。”
“他没有法力，但是刀枪不入，我的侍卫们**凡胎，怎么杀得死他。”
“那天的宰相府血浸透了每一块砖石。”
“可是他不许我死，他给我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离开万晋，他念我对他的养恩，还我一条命。”
“我吓坏了，连第二个是什么都没听就选择了离开。”
“可我走后，他以我的身份登上皇位，滥用权力，四处征战，我的万晋变得民不聊生。”
“我走过的地方有人易子而食，有人举家自戕。”
“他们不该遭受这些的，他们的生命因为我的怯懦而流失，我从未如此自责过。”
“所以我回到了安渊。”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却问我是不是还是权力在手更好。”
“我不知如何回应他，只好沉默。”
“他于是诅咒我，不老不灭，抱着我的权力，在永不谢幕的舞台上表演。”
“从那天起，我就变成了一个这样的怪物。”
“直到今天。”
他的故事讲完了，这就是皇上其实一直是一个人的真相。我听到脑子里的提示音响个不停，不断提示我剧情进度正在推进，我却无暇顾及。
我回忆几次与张公子的见面，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和眼前这个独守六百年的被诅咒之人联系起来。
我干渴的喉咙想要挤出几个字，我有许多疑问，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是要安慰吗？还是要道歉？
于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收起了剑，用我的手覆住那处伤口，久久没有松手。
“那些逃命的日子里见到的场景永远缠绕在我的心头，我是个凡人，六百年，我的精神早就涣散了，只有那些场景，那些哭泣能叫醒我，叫我不敢松懈，不敢让万晋再落到那样的恶魔手里。”
我的手颤抖着，我脑中太子的脸和张流描绘的那个恶魔慢慢重叠。
张流久久凝视着我的脸，依旧轻柔地说：“那天见到你，我只觉得你们真的很像。”
“忱生，这个名字是我当年取给他的，没想到恍惚间数百年过去，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个与之相称的主人。”张流眸光微动,“忱生，我或许猜到了你要做什么，那个恶魔离安渊尚远，我们很安全，你要问的，我会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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