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遇袭是意外中的意外,苏颜妍醒来倒是不再有惊慌惧怕的心悸,仲景陪在身边,很安心。
她此行目的就是为家中医馆寻找坐诊医生,如果因为意外,李真、李善不来回春堂,她可真是要怄死了。
昨天惊惧交织,她还真的没想到今日回京的事,耽搁时间苏夫人肯定会担心,幸亏有仲景帮忙。
她问萧景琮:“你怎么和他们说的?他们没跟我们一起走,什么时候来京城?”
萧景琮眼神闪烁,他昨天在岐黄谷震怒,随行的暗卫直接控场,谷中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控制了。考虑到此次是乔装出宫不便透露真实身份,暗卫首领与谷中长老们交涉时,就模糊了他们的身份。
岐黄谷那群老人精,见多识广,个个心眼转得飞快,嘴上不说,心底有数。他们沉默服从安排,不等他开口,主动安排李真、李善出谷,还贴心定下了契书。
李真和李善从长老们那里得了提点,对待萧景琮更加恭谨,尽心照顾苏颜妍,医药食水,无不精细。
萧景琮终究按住了火气。
他们是苏颜妍需要的人,他回京后必须得回宫,岐黄谷的人忌惮他的身份,对待苏颜妍必定小心妥帖。苏颜妍挂心回春堂,有了岐黄谷的助力,他离开的时日,也不必时时担忧她。
思绪飞转,萧景琮面色如常,回答:“他们与你本就谈妥,有意来京城坐诊,哪里用得着我多言。我带你离开时,他们倒是说要整理携带一些药材,谷中长老会安排人送他们进京。不会耽搁太久,我们今日回,他们明日到。”
苏颜妍欢喜道:“他们岐黄谷还真好,就业保障很到位,我还想着路上车马得医馆提供,这下不用再操心啦。我对出行这块儿真不太熟,是淮山长老给他们安排的吗?”
萧景琮应道:“是,你在淮山那里受了惊吓,那老头很是愧疚,给了你不少赔礼。”
才怪!岐黄谷众人被控制,那老头倔得很,暴跳如雷不肯低头。他年轻时当过御医,猜出萧景琮的身份,他早年的形象与现在大相径庭,那老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梗着脖子搬出宫廷旧事,句句声声用礼法压他。
可惜他已不是当年怯懦纯善的太子殿下,而是锋利冷酷的新帝,不吃他那套旧黄历了。
他只给那老头一句话:要么闭嘴赔罪听安排,要么就去追随他的先帝。
那老头眼眶都红了,最后神色颓败,抖着身子匍匐下跪,他也没再追究谷中众人的罪责。
除了白延琅。
白延琅被他踢得晕死过去,萧景琮挂心苏颜妍,半点没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必死的人身上。
等他安置好苏颜妍,前去处理白延琅的暗卫却来复命:谷中寻遍,人不见了。
与白延琅一同入谷的宋使君,一副天塌了的前来请罪:“之前不知贵人身份,念在京城济世堂林掌柜的面上,将那贼人送在医谷外围客舍。只是他当众伤人,法理不容,岐黄谷中绝没有派人协助他逃离,请贵人明鉴。”
他为人乖觉圆滑,瞧着萧景琮一脸不豫,立刻恭声道:“此事是岐黄谷处理不当,那贼人是蒙骗我一同回谷,更是胆大包天伤了苏姑娘,我愿奉上珍藏的奇珍异草、济世良方,赔偿苏姑娘。日后苏姑娘如有需要,我岐黄谷当仁不让,必定如臂使指。”
淮山低头,宋使君赔罪,岐黄谷尽数归附,成为他暗中支撑苏颜妍的底牌。区区白延琅,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萧景琮想着昨日的风波余韵,问苏颜妍道:“想不想知道他们给了你什么东西?”
苏颜妍摇头:“这事真不怪他们,不妨碍我们合作就好。谢谢你一直帮我,认识你,我太幸运了。”
她看着萧景琮俊脸上一脸不认同,心下好笑:“我知道你都是因为我才生他们的气,他们送了就送了,我才不会因为他们伤了你的心意呢。比起别人,我更在乎你的感受。是不是很惊讶?嘿嘿,孰近孰远我还是分得清的,君子帮理不帮亲,我呢,就是帮亲不帮理。”
萧景琮被逗笑:“果然有一张佞臣的唇舌。”怪会哄人的。
苏颜妍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你想干什么?”怎么感觉毛毛的。
“那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能告诉我易容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化妆吗?”神奇的手艺,真实的伪装大佬黄金技耶!如果能跟着学个一招半式的,那也太酷炫了!
她热切地盯着他,像一只看到鸽子的狸猫,直直的,动也不动,满脸都写着期待。
萧景琮:……
他感觉身上犹如爬过几只毛毛虫,痒痒的,很是不自在地向后移了半寸,道:“我…不是我会易容,只是有人留下的人皮面具,戴上就是面具那张脸。这个不用化妆。”
“哦?那你认识懂易容的大佬啊?关系怎么样?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苏颜妍冲他挤眉弄眼,很是谄媚。
萧景琮气息一滞,被她问的,不由自主想起旧时旧事。
那已经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了,现在想来,依旧恍如昨日。
“我家中,资产颇丰,父亲子嗣不丰,唯我一人。我幼时,性情怯懦,母亲早逝,只有我义兄陪着我……”
先帝萧元宏,冷酷重权,心思都用在惮压皇亲朝臣上,并不好女色。先皇后恰恰是朵需要爱呵护的花,嫁入皇家,生下太子萧景琮后,缠绵病榻,怏怏离世。年幼失母的小太子,并没有获得父亲的呵护,在深潭一般的宫中,孤独寂寞的成长。
他幼时,陪伴他的,除了谨小慎微的宫人,就是古板刚直的先生,只有义兄萧晟玹进宫时,他才有一位真心陪他说话、玩耍的亲人。
可惜皇家向来容不下真情,先皇后是这样,义兄也是这样。
安南王府谋反,直接牵扯皇权之争,他这个太子懦弱无用,先帝便拿捏恩情驱使义兄对抗藩王。磨刀石从古至今几人能得善终?义兄重情重义,手段智慧样样不缺,他自然能看透真情看中或假意利用。
义兄的意中人也能。
那位奇女子直接找上他,问:“萧晟玹为你出生入死,挡下多少血雨腥风,他心中有情义,甘心当你父亲手中剑。你呢?对他可有半分愧疚?你为何不让他离开这滩泥淖,去为他自己活一次?”
他心中如何能不愧疚,可他困在宫中,唯一能抓紧的也只有兄长。兄长是鹰是虎,而曾经的他,是捆住兄长的枷锁牢笼。兄长的眼光真好,他的意中人替他斩断了绳索铁链,给了他自由。
萧景琮深深看着苏颜妍,心想:苏姑娘通事晓礼,聪敏仁善,自是千好万好。那袁因虽精通易容,性情却万万比不上苏姑娘的。莫说她现在与兄长一同离京南下,就算真的在京中,也不能让她教坏了苏姑娘。
他对苏颜妍道:“……精通易容的是我兄长的意中人,他们两人已经离京,现在可教不了你。”
苏颜妍听说大佬不在,倒也并不失望,她听萧景琮说自己的家事,对她的小伙伴十分同情。
天啊,还以为她穿越的这位医馆独女已经够可怜,原来还有比她更悲催的。同样是争家产,她是独女,多少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古代连独生子也是被贪婪之辈觊觎家产的。这个朝廷,就应该发展制定保护个人财产的律法啊。看看他们这些打独立战争的可怜人,孤立无援,多么无助,唉。
她想到动情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婆娑地看着萧景琮,道:“怪不得你帮我,咱们真是同病相怜啊。那现在你兄长也离开,你自己还单独跑出来,会不会有危险?咱们这里有没有镖局之类的,雇点护卫也行啊。”
她的小伙伴也不知道有多少家业,现代法治健全,富豪被绑架都时有发生呢。放到这个朝代,没了天网和法治护盾,小伙伴真是胆大。
萧景琮:……
他没跟上苏颜妍拐了八百个弯的脑回路,继续说道:“兄长离开,我确实没有能信任的人手,只好自己出来查探。争我家产的人已经伏法,剩下的都是小喽啰,倒是称不上危险。你担心我啊?”
苏颜妍点头,他可是和她有过命交情,她超担心他的安危哒。
她代入到自己身上,要是她遇到了麻烦事,萧景琮不曾出现,只能一个人撑着,就觉得难过:“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出来,都没有人关心你吗?好过分。我要是早一些认识你就好了。有我陪着你,就不会特别难过了。”
萧景琮心里一酸,苏颜妍的话,像暴雨,滂沱在他久旱枯竭的心田。
他从小就孤单,父母缘浅,关心爱护,他求而不得。他活到现在,上一个让他感受到关爱的,是兄长偷藏带进宫中给他吃的糕饼,至今仍让他回味。
兄长离开,他并不怨他。兄长已经做得足够好,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心中,那个没长大的孩童,依旧殷殷期待那份带着体温的糕饼,等了许久许久,等到心中覆冰。
他知道,兄长心中,有更重要的人了。那个人,不是他。
“我一个人时,也常常想,如果当时不放兄长离开,兄长心中是不是,会像小时候那样记挂我。”萧景琮喃喃道。
他真的这样想过。
苏颜妍敲了他一下,咚的一声,萧景琮一张俊脸顿时龇牙咧嘴:“打我干嘛?”
苏颜妍叹气,伸出手帮他揉揉痛处:“你只是太寂寞了。你兄长有自己心爱的人,去过自己的日子,这是正常的。你以后也会有自己心爱的人,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人和人的羁绊是有时限的,不可以强留。你说过,你兄长已经为你做了很多,你也希望他过得好。仲景,你足够坚强,你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萧景琮闷闷地说道:“兄长就是被那个女人骗走了。他明明小时候答应过我,到哪里都会记得回来看我,如果离开的话,会想办法带上我。”
“那个时候你几岁?”苏颜妍翻了个白眼。
“……三岁。”萧景琮不开心:“哄小孩也要讲诚信,做不到干嘛要骗我。”
“好了,快醒来吧,三岁的小朋友。你现在长大了,不是年幼时,弱小、无助,只能等待兄长来寻你、帮你的孩童了。你现在变得高大、强壮,你足够有力气,都能帮助我,远离困境,对抗危险。你现在,是一个超级英雄。”
萧景琮勾起嘴角,仿佛心中真有一个困在宫墙内哭泣的幼童,听到了赞美,擦干眼泪,开始长大,长成现在的样子,穿戴了坚硬的盔甲。
他踢碎挡在面前的围墙,闯出宫去,骑马驰骋,成了一个英雄。
他路过苏家,赶跑了龇牙咆哮的恶犬,救了眼前的姑娘。
姑娘笑盈盈地拜谢,说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公子,你可不要负我!”
他自是不胜欢喜,执着姑娘的手,许诺永不相负,此生不渝。
然后……
“咚”!苏颜妍又抬手敲了他头一下。
“干嘛又敲我!”萧景琮捂着头上的包,瞪着眼前可恨又可爱的女子。
“笑得蠢兮兮,让你清醒点。都这么大了,居然吃自己嫂子的醋,羞不羞!下次见到你兄长,先要感谢他之前对你的照顾,然后祝福他和他爱人,恩爱长久,鸾凤和鸣。晓得不?”
这家伙,兄长都有老婆了,还一心当电灯泡,怪不得大佬拉着爱人溜走了。换她有这种瓜弟弟,她也溜。
萧景琮咬牙,看到她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神采飞扬的,又生不起气来,只好闷闷应道:“好。”
车厢外,马儿打了个响鼻,咴咴叫出声,快到京城了。
萧景琮涌起一阵冲动,真想就这样带着苏颜妍,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宫中。
可他深知,苏颜妍不会开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发展她家医馆,她就是根木头!
再不舍,他也必须得离开,去尽自己的职,扫清障碍,铲除危险的火苗。他终于有动力,去争去抢,去执掌权柄,只为给自己心爱的人,更安逸的环境。
“我得先走了。”他重新戴好面具,身体前倾,靠向苏颜妍,深深注视她澄亮的眼睛。
“我还会回来的,你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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