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演员是皇帝,那身边的经纪人叫李鸿章,助理叫李莲英,换言之,二者一内一外,掌握着皇帝的通讯要道,要上达天听,方法极其重要。
游云开哪里懂其中的弯弯绕,上来便自报家门,反被误认成私生;有这一印象打底,他再扯白姨大旗,反而更坐实谎话连篇;就在助理要把他拉黑时,游云开口不择言:“你告诉连霄,我找他是有关忻的事要说!关忻——就是凌月明!!你要是瞒着,凌月明真出了事,你就等着丢饭碗吧!”
助理此前受连霄吩咐,又是接站又是送西服又是订茶室,都是围着凌月明转,当即不敢怠慢,问过游云开的姓名,让他等回话。游云开忐忑不安,度日如年,中间接了两个推销电话,火冒三丈地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到了傍晚,电话再次响起,却是微信铃声,抓过手机一看,“老婆”两个大字在漆黑的屏幕上催命符似的疯狂闪烁。
游云开心脏揪紧,烫手似的接起,小心翼翼:“老婆,你落地啦?”
“云开,你怎么了!”
游云开愣了愣:“啊?啥?我没事啊。”
关忻的声音安静两秒,低吼:“那你有病啊,跟连霄说我出事?我一下飞机开机,炸锅似的,连霄发了无数条微信问我怎么了,说你跟他说我出事了,我他妈还以为你怎么了!”
游云开听到最后那句粗口,偷偷笑了下,又郑重地说:“你让我注意阿堇嘛,我想问问连霄关于阿堇的事情。”
关忻顿了下:“他说华堇的那些话,我都给你复述过,你别去打扰他。”
“哦……”游云开苦恼,又舍不得关忻声音,絮絮叨叨,“你们到酒店了没有?有没有下雨,听说那边一下雨,空气又闷又潮,最容易感冒,你晚上出去还是要穿一件薄外套;还有,别因为热就吃冰的,你胃一直没好利索——”
“嘟”的一声,挂断了。
游云开无奈地看着屏幕,转念一想,关忻没把他拉黑,等于变相给了他弥补的机会,想来关忻心里万分期待他的表现。
可是连霄这个混蛋,居然能沉得住气等关忻落地后告状,难道真要他直截了当去问阿堇?游云开无计可施,想找他姐商量对策,突然电话铃响,是个陌生号码,游云开烦不胜烦按了拒接,刚翻到池晓瑜的微信,那个陌生号码又打来了电话。
游云开心头一动,接起:“喂?”
“你找我干什么?”
果然是连霄!游云开憋着火,没好气儿地说:“刚打完小报告,居然还有胆子打过来?”
连霄说:“你说得那么吓人,我当然要首先确认月明的安全。你打着他的名号找我,无非是你有事,你不说算了,我很忙,再打扰我我会报警。”
“我跟你说了你肯帮忙?你有这么好心?我惹上麻烦,你应该放三天三夜的鞭炮才对。”
连霄不屑地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闲得蛋疼?关雎的礼服被烧了,月明一屁股鸡毛,都是拜你所赐,他没跟你恩断义绝已经是真爱了,估计理都不想理你,但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这个loser的丧气脸。”
游云开咬牙切齿:“我确实有事,当面聊!”
“月明不让我说。”
他这话坐实了海底眼,顺便抛了个饵,游云开二话不说咬上钩:“少废话,真不想说你就不会回我电话了!”
“你还是这么冲动,那我就放心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一小时后见。”
又约在了“老头子才会去的”茶室,地处偏郊,交通不便,为赶时间,游云开豪掷千金打了辆专车,堪堪在一小时后赶到。
连霄在附近拍戏,还没收工,趁着放饭时间出来,看到游云开的第一句就是:“最多给你半个小时,有屁快放。”
游云开连口水都没喝,开门见山:“那天关忻见了阿堇之后发生了什么?”
连霄说:“你该问华堇。”
“来一出‘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连霄嗤笑:“脸变得够快的,这是认定华堇有罪了,之前不是口口声声阿堇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游云开深吸口气,稳定脾气:“那天之后,关忻对阿堇态度大变,我不想怀疑阿堇,但关忻的一系列变化,就是瞎子也能察觉有问题。”
连霄抱起肩膀,后仰靠向椅背:“我的确知道,但凭什么告诉你?”
“……关忻把我甩了,就像你说的,见都不见我,这个理由够不够?你可以嘘寒问暖趁虚而入了!”
连霄笑了:“游云开,做我的对手,你还不够格,我自始至终都没把你放在眼里。你是能治愈月明创伤的良药,但药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病人痊愈,不用服药了;另一种是饮鸩止渴,病人被副作用毒死。你和月明迟早会分,我早料到了,你却把分手当做条件施舍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游云开磨着后槽牙:“你到底怎样才肯说?你约我到这儿,不会就是来放几句狠话吧?”
“我当然会告诉你,我时间宝贵,没意义的事绝不做。”说着,连霄拿出手机,翻到录音,递给游云开一副耳机,“你要的真相都在这里,请。”
游云开惶惑着,夺过耳机塞进耳朵,连霄按下播放键,手机突然传来“嘭”的踹门声,吓了游云开一跳,紧接着,他听到阿堇的声音:“霄哥。”
轻微变质的录音中,连霄呼吸粗重,阿堇又叫了一遍“霄哥”,接着是一记响亮耳光!游云开屏住呼吸,听着阿堇似哭似笑地说:“还记得吗,我对你投怀送抱,你嫌我脏,对我弃如敝履,现在你亲眼看到了,他比我脏,你知道多少个人上了他?我数都数不清!”抖开了什么东西,“这上面都是jy,还有更多,在他的身体里,你还想碰他吗?”
——心脏骤停!如被厉鬼啖嚼。游云开神识恍惚,牙齿打颤,颤动瘟疫般蔓延全身。字字句句,短短几秒却回荡不竭,他不禁怀疑自己突然听不懂了中文,拼了命让阿堇口中的“他”字流水一样流过心神,不留痕迹。
可他的心早被关忻的眼泪洞穿,“他”字尽数流进了心脏,撑得肿大,令他喘不上气——
关忻的声音,虚弱的呕吐声,这个月关忻胃病,他听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仿佛佐证一般,一阵悉索后,连霄说:“是我,是我,月明,是我,连霄,我不碰你。”
盖棺定论。
游云开戚然阖目。耳中的关忻镇定非常,但他能听出细小的,毛边似的恐惧,关忻说要去医院,要避开狗仔,要吃阻断;还惦记着自己是医生,以后还要给患者做手术,不能被传染;还有——“谁也别说”。
谁也别说,尤其是云开。
连霄按下暂停:“之后月明晕倒了,我送他去医院。”
游云开僵直的目光落在茶台面的一块深色树瘢上,摘下耳机丢过去:“因为你喜欢关忻,而不喜欢他,阿堇就……就……”
“你在怪我?不喜欢他也是我错?”连霄说,“你跟华堇总角之交,情深义重,但人是会变的。华堇喜欢我,因为我是他能攀上的高枝儿,他转头把我甩了,因为攀上了更高的高枝儿。这个更高的高枝儿,就是三山洋一。”
游云开猛地抬起眼。
“你应该猜到了,□□月明的,就是三山洋一——但那个老家伙yw,没法亲身上阵,就喜欢找身强体壮的男人代替他搞lj。”连霄说,“三山洋一痴恋关雎,关雎为了避嫌,断绝与他工作上的来往,启用洛伦佐,这些不是秘密;后来关雎病逝,凌柏姿态又那么难看,三山洋一大受刺激,一度进行过精神治疗,目前看来,不仅没治好,反而更严重了。”
游云开死死咬住下唇,眼眶湿润,半晌极轻极缓地呼出一丝绵长的气息;双拳紧攥,一字一字挤出牙缝:“三、山、洋、一……”
连霄玩味地看着他的表情,好似运筹帷幄:“事情就是这样,你都知道了,三山洋一□□了你男朋友,你如果想退赛,也是人之常情,退赛费用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游云开嘴唇渗血,指甲几乎将掌心抠烂,轻声说:“不,我不会退赛。”
连霄面容一愣:“你说什么?”
游云开张开嘴,却说不出第二次。他脑海里反复着白姨的话——“关忻会希望你怎么做”。
他们都是男人,学不来古代贞洁烈女的做派,何况关忻是受害一方;死死瞒他,不是觉得此事出口会被介意——他心疼还来不及!——而是、而是——
“……我想你抓住每一个机遇,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我要看你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狠狠打那些欺负你看不起你的势利小人的脸,我要你成功出名发财,受人羡慕敬仰嫉妒,这才是你的未来……”
“我希望你能以手裁心,做你真正想做的服装,由此拨开云雾,见到太阳。”
“……决定好了就往前冲,我等着你拿冠军回来!”
“对别人来说,你不重要,但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你重要。”
——“比起你每天围着我转,我更想看你实现梦想的样子。”
——“我成为很厉害的设计师,你就会永永远远在我身边了,对不对?”
——“嗯。”
——“等着瞧好吧,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设计师排行榜上一定有我的名字!到时候我就可以说,有今天的成就,因为我有个全世界最好的好老婆!”
“我不会退赛,”终于再次出口,游云开直视连霄,撕心裂肺的坚定,“不仅不会退赛,我还要拿冠军!”
连霄目光中略过一丝慌乱,他之所以应约见面,真相尽吐,是因为依他对游云开的了解,得知凌月明受辱,这个死皮犟眼的爆竹筒一定会退赛,到那时,他和月明才是彻底的一拍两散!
但出乎意料,游云开居然还要坚持比赛,那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
连霄定定神,继续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也好,你的确能得第一。”
游云开听出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三山的第一,多少人用钱用色去贿赂,都没个结果。但是我们内部都知道,三山已经内定了冠军,那个人就是你,游云开!”
“什么?——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老混蛋!”
连霄耸肩摊手:“三山洋一说你在洛伦佐受了委屈,洛伦佐暗箱操作,排挤有真才实学的人,他要还你个清白。外人都以为你是他和洛伦佐斗法的筹码,但是我知道,华堇知道,关忻也知道——”
“知道什么?”
连霄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按下了手机上的继续播放键。这次没有耳机引流,公开在宽阔的茶室中——
“滚,别碰他!”
录音传来连霄的声音,游云开知道他在给关忻换衣服。
阿堇哭着说:“你骗我,你说不喜欢我,因为我脏,我恶心,现在凌月明比我更不堪,为什么你们不嫌他脏!”似乎抓住了连霄的衣袖,装若疯癫,“我知道,因为我没资源没背景没人脉,我帮不了你;云开也是,凌月明能帮他,退了赛洛伦佐还允许他拿着旧作品去新赛区参赛,我呢?我这么努力,头破血流的往上爬,如果我有靠山,洛伦佐敢拉黑我吗!”
“你有病,滚开,别挡路!”
重重一脚踹开阿堇。
“凭什么凌月明生下来什么都有,还要跟我抢你们!云开最先是爱我的,凌月明还要把他抢走!但这回我能帮云开了,霄哥,我靠自己帮到了云开,下次我也能帮你!我比凌月明这个坐享其成的有用多了!霄哥,你爱我好不好,我能帮你!”
“你松手!松手!”
“我帮三山洋一得到了凌月明,了却他的心愿,他答应我内定云开做冠军——”
游云开瞳孔瞬间放大。
连霄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录音里阿堇仍在说:“你看,互惠互利不难的!霄哥——霄哥!!”
随着急乱的脚步,阿堇的哭喊杳杳渐远。
连霄按下了暂停:“这就是全部,后面这段我本来不想播的,但你这个人真的蠢。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的冠军是月明用身体给你换来的!如果你还能心安理得去领奖,我只能说,月明真是可悲。”
游云开的面颊怔怔划过一滴泪,被他迅速抹去。
他曾轻飘飘的跟关忻说,宁可要残酷的真相,也不要美丽的谎言,现在他知道真相了,很残酷,痛如凌迟,生不如死。
——不、不!想想白姨叮嘱的,不管连霄说什么,只管想着,关忻会希望我怎么做?
功成名就,实现梦想。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退赛的。”游云开说,“关忻忍着委屈也要瞒着我,就是怕我冲动退赛,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当不知道。”
“你这样太自私了——”
“所有的肮脏一旦放在了台面上,就变得有价值。这是我们裁剪老师上第一节课时说的,鼓励我们用各种东西做特殊面料,”游云开泪水已干,“我以前希望我的人生清清白白,但是我的清白反而伤了关忻一次又一次,如果这次我又退赛,那我才是自私。我爱关忻,从今以后我只会做他希望我做的事;他也爱我,我相信他的每个希望,都是为我好。”
连霄终于沉不住气,关忻对游云开的爱是游云开的底气,也是游云开在较量中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游云开棱角不平,连霄一直觉得,只要坐等游云开把关忻的爱消耗殆尽,他就能不动声色地收网,赢得胜利。这次机会难得,他本意引游云开入彀,谁知竟适得其反!
游云开又说:“连霄,我领教你的手断了,我真庆幸关忻不再爱你。要说自私,你才是真自私,为了你自己,你居然忍心把后半段录音大庭广众地放出来,你对关忻有一丝尊重吗?”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里就你我两个人,公放怎么了!”
“如果是我,就算我一辈子得不到关忻,也不会把他的伤口扒给另一个人看,”游云开轻蔑一笑,“开始你还知道给我副耳机,后来迫不及待公放,连霄,你慌了。”
说完,游云开昂首挺胸,如斗胜的大公鸡转身离去,在走廊掏出手机暂停了录音。坐进专车,街景灯火在他脸上流过,拂不去满面涕泪。
他回了关忻家,有意无意,关忻没提要收回钥匙。开门,温馨的热气和关忻的气息扑面而来,指尖在家具和装饰上一一拂过,然后他来到了书房。
——他巴不得跟关忻分秒不离地黏在一起,但他清楚关忻需要一块清净地,偶尔整理心境。他们默契地把书房划归给了关忻,除了拖地和送夜宵,游云开从不轻易进入。
这次他进了书房,在书桌的最下层抽屉,他找到了医院的检查报告、阻断药和一只新的剃须刀。
——下周就是关忻去血检的日子。
尽管白纸黑字冷冰冰没有情感,尽管游云开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伤情报告不过寥寥数语,却依旧触目惊心。
游云开捂住嘴巴,无声哭嚎。刘沛,他都能放下芥蒂退赛支撑他,轮到关忻,这是他老婆,他居然一点儿都保护不了他!
没错,他会继续参赛,但三山和阿堇,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倒过气口,他去洗手间仔细洗去了眼泪,重整旗鼓,看着镜子里目色阴鸷的自己,给池晓瑜打去电话:
“姐,帮我两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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