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假山绕过小亭，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箭场
观射台置于箭场一侧，左右分开
一边是男宾席，另一边轻纱幔帐则为女宾席
公孙弦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往年挑战赛多在才艺方面，三三两两相约比试一下，权当文人雅趣
如今到好，几乎所有的人都扑到了箭场之上，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这大少爷招惹事非的能力
若比其它的还好，凭少年的才艺学识自不在话下，只是，这射术一项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非勤学苦练不可为也
以那小子懒散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受那份劳苦
说不担心
绝对是假的
“公孙公子”
北辰碧二人走了过来
年轻的王世子脸上挂着明显的倦色，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少年的话如一把利剑直刺他心底
痛彻心扉
王敞放眼望去，见各家公子都已换好了轻便的骑射装，跃跃欲试
“没想到场面竟会如此热闹”
大有武考之意
公孙弦苦笑了下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烈的挑战赛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术
往年的挑战多从大艺方面着手，品文论道
不想今年竟都跑到了箭场上来
好在梅岭之上一直轻武重文，否则，这会还不真刀真枪的打了起来
“只是，阿玉人呢”
王三公子左右看了看，没见少年半个人影
那小子该不会是临时怯场逃了吧
“已派人去请了，许是起得晚了些”
北辰碧心下苦笑
害他一夜无眠的人倒是自己睡得香甜
说话间，府中家仆跑了过来
“做什么这么着急，不是让你陪着玉少一同过来的吗”
“玉公子正在作画，说会稍晚些”
什么，作画
这会他哪来的兴致
二人皆一头雾水，不过公孙弦却是听懂了
只是
今年为何这么早，往年不是都在红颜醉开赛以后吗
“玉公子说了，射箭不同于论辩弈棋那种需同时上场的科目，他不介意公子们多试几次，只要留下最佳成绩方可”
王敞听着只觉头痛
公孙弦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道
玉少啊玉少，说大话可是需要实力的，呆会你可要如何收场才好
这会场上公子们已有诸多不满，一再派人过来询问，年轻的梅岭少家主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
一面走一面还在不住的寻思着，究竟该如何开口方才不会令这群斗志昂扬的公子哥们更加激动
王敞道
“我们也到那边寻个位置坐下吧”
“钰轩世子，王公子”
刚至观看席便听有人在叫他们，却是陆逸
他选的位置视线很好左右无人，于是二人便一道坐了过去
当然，如今整个观射台上都没几个人，因为，几乎所有的公子全都跑到赛场上去了
“陆公子来得好早”
“我是第一个到的，本想着可以在比试之前为玉公子打打气，不想都这会了他人竟还未到，想必已是胜算在握”
他对阿玉一向信服，故而言语中也没多少担心
王敞只能干哑的笑了下
只希望呆会那小子莫要输得太难看便好
箭场那边不知公孙弦说了什么，公子们已经开始依次抽签排场了
不愧是梅岭的少家主，果真将场面控制得很好
首先出场的是延陵吴氏的三公子吴江，在之前的排名赛中，他位列公子才的第二名
年轻公子搭弓出箭
行云流水
文人风雅莫不过于此
十箭出完，十簇红心，场下已是喝彩一片
“吴公子文采风流，不想射术竟也这般精绝”
陆逸赞道
他属于特别传统的文人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故而对习武擅射之人很是羡慕
说来他二人的才学只在伯仲之间，若论课业扎实却是他更高一筹，但是吴江却是胜在了辞藻华丽上，迎合了时下的隐逸放达之风
“吴公子其实也不喜人前争锋，只是，他思慕谷家大小姐多年，之前几次前往江左求亲皆遭拒绝，今日方才会出面挑战于玉公子的”
王敞一愣
“你怎知得这么详细”
这呆子为人一向只在学问，从不谈风月之事，更不喜窃人私隐
“前几日素云斋诗会，吴公子喝得多了些便一直拉着我说话，他本是想要在诗文方面挑战玉公子的，还是我劝了他几句”
当然，他也是实话实说
玉公子的文采怕是连钰轩世子都未必胜得了，而北辰碧已是公子才的第一名
他本意是想劝吴江莫要冲动，但不想对方却执拗得很，竟选了射术
而且
其他公子也因此全都改了科目
北辰碧皱了皱眉
十箭红心虽准头不错，却逊于气力，唯风雅有余而威力不足，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怕是之后会有更高的成绩
不过还好吴通之后，接连上场三位公子
一位十靶九中
两位十靶七中，皆未超越他的成绩，顿让三人安心了不少
接着
是一位身量清瘦的年轻公子弯弓立于场上
嗖的一声，一箭破空
“天哪，竟是白矢”
此人是岳阳冯家的二公子，之前在排名赛的时候名次仅落于何振
北辰碧皱了皱眉
开头便出一记白矢
接着又见场下疾发四射，沾弦即放且箭箭直中红心
“井仪、剡注”
王敞也是满目惊震
他竟已平了之前庐江何振的分数
“这也太厉害了吧，简直出箭如神”
想是之前排名赛的时候没发挥好，方才排在了第二名
“岳阳冯氏喜武善射，冯二公子更是族中武射之翘楚，不过，这如神二字，三公子怕是过誉了”
身后突然有人道
三人回头看去，但见一灰袍男子，宽肩阔臂眉目硬朗，不过气质却极其文雅
自相矛盾的特征竟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还真是奇特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梅岭之上皆为年轻公子，像他这般年纪却是不多
“在下司徒驰”
男子抱拳执礼，十分客气道
司徒驰，司徒博亚
王敞一惊
“不知竟是刀王前辈”
曾听闻此人少时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代游侠，英气勃发侠肝义胆，问刀试剑好不风光
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大约十年前突然封刀退隐，从此再无音信
年轻公子赶忙起身，深执一礼
北辰碧虽不识得此人，见他这般郑重，便也跟着起身执礼
陆逸向来是执礼不落人后，也不管对方是谁便也跟着拜了下去
“过往虚名不足挂齿，公子们多礼了”
中年男子赶忙起身回礼
寒暄之后四人重新落座
说话间场下那人又连射三箭，矢矢相属若连珠相衔，竟是参连
陆逸已然惊呆了
王敞问道
“不知前辈刚刚所说是为何意”
射礼有五技，此人已占其四，难道还担不起箭神之名吗
司徒博亚道
“不知诸位公子可听过金羽夙忧”
北辰碧道
“可是那，夙忧城主”
大奕战火连年，地方割据已屡见不鲜，夙忧城虽为王土却独立自治，据传，城中无奸无盗，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可谓乱世中的一股清流
因此，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夙忧城主却是十分的钦佩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道
“金羽箭出，鬼神难挡，若论箭之一术唯夙忧公子方才是当世第一人”
江湖传言，刀王最后入了风云山庄
故而
他口中的第一，便是江湖风云录中的第一
鬼神难挡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王敞忙道
“今日得缘同席而坐，前辈可否给我等多讲一些”
他一向对江湖上的传奇轶事感兴趣，不想今日竟有此等机缘
“公子们既有雅兴，那在下便说说这江湖之事”
“论当今江湖的热闹话题应属一楼，二宫，三城，四庄，再有就是，海外一岛，红尘一阁，医谷遁世觅无踪，毒王妙手施仁术”
“凡请前辈细细道来”
王三公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北辰碧也侧耳倾听，陆逸虽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他的为人一向懂礼守节，固而看起来也是十分认真的样子
“一楼则为武魂楼，那是一个被称之为武林圣地的地方，是一段江湖外的传奇，传奇中的江湖”
提到武魂楼年轻的王世子不禁想到了一人
楚王北辰纬
一代战神
守土固疆，曾为大奕立下赫赫战功，但是，同时也引发了如今的宗室之乱
亢龙坠泪，枭雄饮憾，将星陨落归于武魂
终是
败于一个情字
有时候他在想，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以那个人的雄才伟略，如今天下，怕是早已四海升平
同为宗室，他却是感到无尽的唏嘘
“二宫，则为逐月宫与逍遥宫，一在滇南，为百年前灭琴国而代之的政教之国，不过他们一向显少踏足中原，而逍遥宫却是近些年突然崛起的江湖暗市之王，逍遥公子一代剑神，拔剑乾坤可撼日月”
王敞心下一惊
可撼日月
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彩
“三城，枫孤城英勇擅战，无为城博文多智，夙忧城多谋擅阵，刚刚在下所提之金羽夙忧便是这夙忧城主易夙”
一时间，众人只感世间多少风云起，江湖倍有人才出
“关于四庄晚辈道是有所耳闻”
年轻公子道
“一庄风云天下事，二庄潇潇易水寒，三庄江南好风光，四庄寂云云归处”
指得是耳目满天下的风云山庄；兵器世家潇潇山庄；如今已有些落败的江南山庄，但是若在几年前或是更久之前，它却是问鼎江湖的盟主地位；而寂云山的藏剑山庄虽多年不与外界联系，却依旧神秘莫测无人敢探
“却不知海外一岛，红尘一阁又是指得什么”
灰袍男子道
“外海一岛指的是天音岛，乃是滇南琴国之遗脉。百余年前滇南城破，琴帝若遥与大祭司夜澜同时不知所踪，其部下大将军夏侯暮青携余部护佑琴国子民扬帆海上创建了天音岛，避世而居”
琴国的传说早已遥远，如今流传下来的却已近神话，而天音岛便是这段神话的守望者，等待着他们的帝君归来
琴国
“可是百余年前南境深处的神秘帝国，国主善琴，传说他的一曲琴音可攻伐千里，可杀护于无形，故世称琴帝”
北辰碧道
他曾在古书文献中看过一些记载，只是滇南琴国一直保持着高度封闭的统治，显少与中原往来，故而关于他们的记录一向很少
而据今最近的传闻应该就是几年前江湖上掀起的那一场关于琴帝宝藏的传言
只是，后来却是不了了之
“正是，滇南琴国奉琴为至尊，整个国度皆受大祭司的灵力守护，他们世代传承并非依靠血脉，而是，师徒”
“竟有这么奇特的国家”
一直没开口的陆逸道
中原历代各朝帝位传承莫不以血源为根本，这师传徒继却是头一次听闻，原来，天地之大皆有不同，自己不过只是困于方寸，未得外面精彩
“那红尘一阁呢”
越听越来劲，王敞急忙问道
医谷遁世觅无踪，毒王妙手施仁术他是知道的
天下医术唯医神谷叶家与毒王谷南宫家，但是数年前医神谷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封死了出谷的唯一通道，一夜之间消失于江湖
从此世间再无叶家，化雨丹已成绝响
而近些年毒王谷的所作所为更令人意外
一直以毒术傲视天下的毒王谷在传到当代谷主南宫绝尘时，竟然一改之前的处世之道，行起医来
如今世间很多医馆、药铺、善堂皆出自于南宫家
红尘一阁
中年男子笑道
“不知公子可听过凌霄阁否”
凌霄阁
北辰碧道
“可是那世间珍宝无处觅，凌霄阁中尽逍遥的凌霄阁”
放眼整个大奕怕是没有人会不知道吧
“凌霄阁问世不久却囊尽天下百业，此等手笔实令人惊骇，只是听闻其阁主行踪极其神秘，从未在人前露面，圣人言君子坦荡荡，他这般故弄玄虚却是令人生疑”
王敞却道
“凌霄阁主虽行踪隐秘，但凌霄阁处事却一向光明磊落，行商数年从未生出过欺行霸市的恶名，短短几年间便风华于世，行商不欺客傲世不霸道，富贵泼天却不忘行善于民，就连我们沂水也有他们的善堂”
年轻的王世子微忖了下
“你说的对，古今成大事者皆非一语之人，想那凌霄阁主定有不凡之经历，方可携商贾之势以临天下”
司徒博亚在一旁听着，只是淡淡一笑，未多做讲述
这会箭场上的形势已然明了
冯勇冠绝当场，有些公子甚至索性放弃比赛，只等着看好戏了
但是还有很多抱着侥幸心态继续尝试的，毕竟他们挑战之人是阿玉，就算是败给了冯勇也说明不了什么
“虽然没再出更高的成绩，不过冯二公子如今保持的记录已是很难再突破了”
王敞砸吧了下嘴，坦言道
“至少我是做不到”
沂水王家虽多出文人才子，但是父亲却是武将，他也是自小练习骑射的，剡注、井仪完全可以随手捻来
只是白矢却是不行的，那需要臂力精绝或是内力高深方可
“少阳音大公子还没有出手，三位不妨再等等看”
音冀
差点将他给忘了
“只听闻知雅琴公子擅音律，莫非射箭功夫也了得”
难怪他欲挑战阿玉会舍琴技而择箭术
司徒博亚道
“少阳音氏乃江湖世家，历经数代而不倾颓自有其存世之道，若只识得抚琴弄画岂可安立百年，公子们不妨下场一观，或是可以看得一场好较量”
王敞一向很爱热闹，北辰碧喜清静本不想过去，却被他硬拉着一起
唯有陆逸还老老实实的坐在观看席上
他虽对江湖之事不甚在意，却对司徒博亚的话很感兴趣，于是趁此良机又请教了不少问题，比如说人文地理，或是州郡轶事，还有周边诸国的风土人情
若在平日里
风云山庄一字千金，价码可是高得很
不过今日刀王高兴，知无不言，竟让他捡到了个天大的便宜
场下
清雅公子衣袂飘飘，执弓而立宛若谪仙，顿时引来女宾席上无数倾慕的眼光
“郡主，少阳大公子上场了”
一个梳着双把垂髻的小丫头笑嘻嘻的道
“就你爱多嘴”
红衣少女低叱了声，目光却也注视着场上
他们自幼许下婚约，只是，已多年未见，记忆里那个少年的样子早已模糊
如见场下
年轻公子长身玉立，气度翩然
看着
还，不错嘛
“天哪，郡主你看竟然是三箭齐发”
小丫头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三箭齐发，三个靶台，三处红心白矢
北辰碧也是一惊
江湖之大，能人果真比比皆是
参连、剡注几乎一气呵成，若非公孙家准备齐全，说不定连换靶都来不及
场上惊呼连连，叫好声此起彼伏
王敞推了推身旁之人
“就说江湖很有意思吧”
这样的箭技在寻常的世族雅会上可是万万看不到的
“嗯”
年轻公子静静的应了声
只是
阿玉
他心中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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