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场之上
冯勇之后尚有人愿意一试，但音冀之后，却再无一人出场
干等着也无趣
于是一再有人过来询问少年的情况，公孙弦心下也没个底，便只能硬着头皮道
“玉公子说今日风大恐损及公子们的成绩，或多试几次方可为佳，梅岭之上胜负只是一时，但却关系着江湖排名，他希望诸君可以为自己留下最好的成绩，莫作他日遗憾”
一句话说得肯切，让人听着竟也有那么几分顺耳
想想，也确是这么个道理
不管今日那小子输于谁之手，场上的成绩却是自己的，如若太差总归是丢脸
王敞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他还真是佩服公孙弦信口胡扯的能力，不过这台阶铺得倒是极妙，只要还有人弯弓射箭便不算空场
不远处的观看席上，卫轻愁慢慢收回挑帘的手，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女子
今日她穿了件白衣
黑衣的她，有种的不易亲近的孤冷，而此时的她却有种淡寂的飘渺
“姑娘可是在替玉公子担心”
她的声音很低，所以也只有倾舞一人可以听到
女子微愣
转头看去，似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适才音大公子出箭之时，我见姑娘眉头微蹙了下”
一个很细小的动作，或许连倾舞自己都未觉得，却被她看在了眼里
“他无需人担心”
女子只是低低的说了句
卫轻愁摇头笑了下，却未再多说什么
就在此时，少年总算是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一袭白衣胜雪，好不洒脱
时下流行着一种不羁的隐士之风，多以轻袍缓带为主，甚至有些人就只穿一件外袍，称之为狂放自由
但是他却另行其道，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不过这种繁琐却又不显臃肿，竟别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飘逸与灵动
对穿着稍有些研究的公子，一眼便可看出那是锦衣阁的样式
锦衣阁是凌霄阁下属的一个专营衣饰的店铺，那里的服饰不仅款式别具一格，而且，就连面料也都与众不同
通常华贵的料子多显厚重，轻薄一些的又爱起褶皱
锦衣阁却制出了一种轻薄不皱的衣料，用其制成衣袍既可穿得规整繁复，又不失飘逸灵动
再配上店中的饰品更显华贵不凡
一经问世，便被士族所喜欢
公子贵人皆以穿着锦衣阁衣袍为雅，迅速兴起了一股追捧之风，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衣难求的
“玉少你可是来了”
公孙弦急步迎了上去
“怎么穿成这样，呆会不是还要下场比试吗”
阔袖宽袍却是风度翩翩，可是，这样子又如何弯弓射箭
还是
他已经准备放弃了
“这是公子们的成绩”
若愿意放弃也好，他道是已经替他想好了圆场的话
眼下莫说是音冀的箭术
就算是冯勇何振，怕也是难以超越吧
“哟，都射得不错嘛”
少年嘴里叼了个不知是从哪棵树上摘下的叶子，饶有兴致的看着
井仪、白矢，参连、剡注
还三箭齐发
还有速度
公孙家的笔侍将现场记录得十分详尽，甚至连众公子的反应也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阿玉”
王敞与北辰碧也走了过来
“你若无把握便不要下场了”
认输虽然丢脸，却总比硬撑强，好歹还落个干脆
却听少年道
“一共五十五人挑战于我，其中弃权者十六人，三十九人有成绩，弃权者一枚绢花，挑战者”
他将手中的画卷扔给了公孙弦
“哟，这三十九人还真是不懒嘛，绢花加在一起竟有三百三十七朵，再加上弃权的十六朵，呆会你可是得要给本少爷寻个大蓝子了”
三百五十三朵，已近公子汇发出所有绢花的九成了
“你的意思是”
公孙弦有点呆
“你能，胜出”
这话别说相信了，他甚至就连问出口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与其与这小子胡扯，现下却是更加好奇他的画
感觉今年的画卷似粗了些，卷轴明显比往年的大上了一圈
待缓缓展开，果然长了许多
依旧是芍园背景，只是今年花卉的主题却不再是满园春色，而是一株独秀
绝尘脱俗的洛阳锦迎风傲立
芳华无限
接着
美人图渐渐呈现
活泼好动的赵氏青宁，沉稳端庄的谷二小姐，乖巧伶俐的林家珑月，一舞名动的听音居红衣，见之生怜的卫大小姐，策马红衣的缨儿郡主，小荷初露的王家小姐……
甚至还包括了中途离场退赛的倚兰姑娘
每一个人都各有特色，活灵活现，而在她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则要属倾舞姑娘了
女子一袭白衣独坐花间，清寂的脸上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那笑容很淡，淡若浮云，却又如此真实的展现在女子的脸上
似一个不经意间的神动，凝眉舒展却又飘渺淡然，令人不禁见之生怜，见之生情
见之，难忘
这一刻
时间似乎一下子全都静止了，满园芬芳却敌不过她的一颦一笑
画卷仍在慢慢展开
接着
却是一幅独立的美人图
背景与芍园相连，却有种空谷幽兰的味道
女子凌空独舞，衣袂飘飘
似随时都要绝尘而去，竟让人有种想要抓紧不放的冲动
这简直太美了
不知是画卷本身，还是画中之人
已然让人看得，痴了
王敞恍然若失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需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只觉心底那股被强压下去的萌动，似乎再一次觉醒
公孙弦看向少年
“你还是选了她”
回想起月前他们在梅林品论红颜
那时候他似乎便说过要她成为本界冠首，当时还以为是在说笑
原来
竟是，认真的
满园皆美女，倾舞自不是最差的，不过由于气质里的孤冷却也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但是在这幅画卷中却明显将这种冷化作了淡彩，再配上白衣飘飘，更显绝尘脱俗
少年挑了挑眉
“你觉得她行吗”
公孙弦笑了
“行与不行非弦可定”
“哦”
“三年来，不都是玉少你一画定红颜嘛”
相交三载，每每不期而遇，对于他的身份他有过好奇，甚至有过猜想，却从未想过要刻意探知
就算是此刻仍不改心意
因为，梅岭之上贵于交心
他依旧
信他
“就知道她太差了些”
所以才会显得自己的出手太过刻意
“你啊，这张嘴可真是不饶人，倾舞姑娘气质不凡，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尽人意”
少年笑了，却没再说什么
他知这会公孙弦心下已是有了怀疑，只是没想到像他那种好奇心泛滥之人竟也会忍住不问
他不问，他便不说了
因为解释起来还真是有些麻烦
不论白衣少年性情如何，但是他的画却是千载难逢的佳作，何况多少还事关后面的红颜醉
故而很多公子都围了上来
音诚有些挫败
王敞一脸的痴迷
北辰碧则是再一次震惊其画艺
他这画一出，却是令之后的冠首之争显得更加的扑朔迷离了，至少谁都看得出，在可能的人选中又多出了一位叫倾舞的女子
江左谷枫心下更是复杂
三年前飞絮就是因这少年的一画而落败，如今二妹飞烟再上梅岭
情形，与三年前是何等的相似
自己虽手握十朵绢花，却又能改变多少
“谷大少”
阿玉笑嘻嘻的走了过去
“听闻令妹许诺择婿必技压于我，今日比试箭术本少爷若赢了也便罢了，若输了，你们谷家怕是得要赶快办喜事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
絮飞因何而立誓，他不相信这小子一点都不知道，没有动容没有惭愧也便罢了，竟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亏得自己之前还一直维持着风度，没有在挑战赛上去找他的麻烦
“取重弓来，再将靶台向后撤一百步”
他今日可以败，却只能败在自己手中，否则，妹妹岂不因他而误了终身
重弓
于公子而言刚刚云冀用的那把已经是全扬最重的了
他却还嫌轻
少年笑嘻嘻道
“你这算是在向本少爷挑战吗”
公孙弦此刻恨不得立刻寻个东西将他那张不知死活的嘴给堵起来
谷天韵是何等人物，十八岁起便独立掌管江左，不仅武功了得，射术更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杨
“江左谷枫，向玉公子挑战射术”
北辰碧心道，这位谷家大公子还真是涵养极佳，纵然都被气成了这样，竟还能守着梅岭的规矩来
公孙弦无奈只好派人去取
却听少年道
“给本少爷也寻一把来，要最重的百石弓”
“就你那小身板还想要拉百石强弓，可别到最后却是将自己给射了出去”
说话的是渝南西氏的三公子西霖，西若雪
他已经连着三年来参加赏芍盛会了，与阿玉也算是熟人，平日里互相打趣贯了
“我说你小子反正也赢不了，就马马虎虎凑合一下吧，别再难为人家公孙公子”
这话虽说的泄气，却也不是有意嘲讽
总的来说西三公子认为自己说的是一句，实话
这三年来少年多有惊人之举
若说他是绝世佳公子，也许在场上的人没有一个会否认，但若说他拉弓射箭能出多大的风头
他却是万万不相信的
刚刚冯勇那一箭已是难得，而少阳音冀更是称得上高手二字
不管呆会谷大少能射出怎样的成绩，可以肯定的是，他今日的败局已经注定
还折腾个什么劲啊，他这看热闹的都闲累
西若雪说完现场好多人都笑了起来，少年也不气恼，自己也跟着笑
不过笑罢却又转身对一旁的公孙弦道
“呆会那家伙射完，你且让人将靶台再往后挪挪”
什么
还挪
靶台的设置皆为标准距离，谷枫仗着膂力惊人已经让人往后挪了百步，他还想要挪
“那个，还要挪多少”
挪靶不是难事，只是若真挪了，这箭，恐怕是要更难射了吧
公孙府的下人翻箱倒柜总算是抬了两张弓出来，虽无百石威力却也相差不多
少年拿起一把随意拉了两下
“百步吧”
若再远了，凭这弓的强度也达不到
“大哥，你说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音昊道
强拉百石弓还要调远射程，非内力深厚不可为也
“试目以待”
场下
按照挑战赛的规则，由谷枫先射
年轻公子取箭搭弦，弓圆则放，沾弦即离
他自小习武精于骑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白矢、参连、剡注，井仪一气呵成，最后一箭贯穿靶心，竟将整个箭靶击为粉碎
叫好声顿时连成一片
公孙弦看着碎了一地的箭靶心道
玉少啊玉少，你看看你将人家谷大公子给气成了什么样，且看呆会该如何收场吧
音冀出箭飘逸，含着公子气度，一手三箭已是惊艳绝伦，而谷枫的箭法却是绝对的气势，适用于实战，不仅射程远且力大，可穿墙过脊
这二人之间还真难判定谁胜谁负
不过这场较量的主角本也不是他们彼此，道是少了评判的许多麻烦
重新布靶，又按照阿玉的意思向后挪了百步
陆逸本与司徒博朗在那边聊得畅快，一见他下场，便急忙跑了过来
少年拉了拉弓，又伸了伸腰
“那个，你们最好离本少爷远一些”
“你小子还有完没完了，要射便射，若要认输便痛快些，做什么故弄弦虚有意思吗”
湘南胡氏一族个个都是急脾气，胡甯的这口气却是从挑战赛开始便一直憋着了，若非是在梅岭之上需得顾忌些形象，他还真想要与那小子好好的打上一架方才觉痛快
“好好好，我这就开弓”
阿玉笑眼弯弯道
“不过先说好了，是你们离得太近，呆会若被本少爷的真气震到可不要怪我喽”
顿时又是一阵嘲笑声
而就在此时
但见人影一闪，白衣飘飘而起
同时
弯弓
三箭沾弦即离，直向靶台而去，便是三处红心
剡注，白矢
白衣飘飘已入天际，众人抬头看去
“他竟然”
凌空出箭已是不易
他竟然，尚未跃至高点便已出箭
那速度
那准头
简直惊人
而他这一跃真的很高，很高，如飞凤在天，恣意洒脱
而后
衣袖飘飘凌空出招
站在下面的人顿觉一股真气迎面扑来，五脏皆是一震
原来，适才他说需离得远些
竟是真的
只见三支羽箭离壶而出，似被牵引一般直奔着少年的手边而去
天哪
这是什么
无影袖
捉云手
但凡有些江湖经验的公子都可看出，那是一招极其厉害的隔空取物
这一抓一收看似简单，却非内功深厚不可为也
就这轻功，这内力
莫说是他们这些江湖后辈了，就算是自家长辈也未必能达到
天哪，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复搭弦出箭
而这一次更让人吃惊的是，明明是齐发的三箭竟然在途中改变了力度与方向，皆射向中间的箭靶，前后鱼贯而入，自中红心而出
已不是白矢，而是洞穿了
却是别样的参连
不可思议
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手出三箭虽难，但是若有天分，经年苦练还是可以达到的
但三箭同出却不同至，却是太难了，那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天分了，更需绝佳的内力
少年浮空而立，身姿轻盈宛如谪仙
此时方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然在半空中呆了这么久
音冀满目震惊
当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又一股内力激荡而至，有了前车之鉴，这会众人却是自觉的将位置给空了出来
四支箭同时飞跃而出
井仪
是，却又不是
四箭齐发，却是前三箭直奔红心，而最后这一支竟然同发而后至
君臣同立，君先臣后
而且
而且那最后一箭自破碎的红心而入，竟然，稳稳的悬停于其上
莫说是远射了
就算是站在近前摆放，也很难达到这种平衡不落的效果
此等箭术
这小子还是人吗
十箭已出
少年翩然而落，轻若飘絮，落地无声
“碎靶之事太过粗鲁，本少爷便不演示了”
谷枫怒瞪了他半晌
“是我技不如人”
说罢，转身离去
妹妹啊妹妹，你确有慧眼识他人中龙凤
那日飞絮当众立誓，择婿必技压玉少，他以为她是想要将自己的一生胡乱许出，却没想到这小子竟厉害成这个样子
文成武就
这会他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了
择婿技压玉少，妹妹，你这辈子可还能嫁得出去
少年落地，将跌坐在地上的陆逸拉了起来，这呆子怕是吓到了，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音冀也是一脸的愣怔
太多的不可置信令他失神了许久
“玉公子箭技出众，在下甘败下风”
阿玉道
“音家向来公子风范，擅琴棋书画，箭术本就非你所长，他日若还想要切磋，除去琴艺之外本少爷仍可奉陪”
雅琴公子擅琴，天下皆知
听他这么说，众人心道，还算这小子有点自知之名
只是
他今日这一手，却是让人久久难以平静
“你明知我大哥擅琴，竟避长就短，还要不要脸了”
音昊冷哼了声
“我若寻你对弈，你可敢应下”
“对弈”
少年扬了扬唇
“你手中已是音家最后十朵绢花了，若再输了，小郡主可是会伤心的”
“昊弟”
音冀唤了声
少阳音家就算是败，也不可失了风度
年轻公子微震，却仍控制不住心下的不甘
少阳三绝
两前年二哥便已输了
大哥今日虽败于箭术之上，总还是失了面子，自己若不做些什么，怕是音家的脸就真的丢尽了
“你是比还是不比”
阿玉笑了
“我与小郡主多少也算是相识一场，便卖她个面子，不以你手中的绢花为筹码，我们赌些别的可好”
他不提北辰璎还好，这一提音三公子却是心下更气
“那你说要赌什么”
音冀想要开口阻止，却知三弟的性子
他这会脾气上来了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若自己再出言阻拦，怕是场面会更难看
“你若赢了，本少爷手中的绢花自全都是你的，之后，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纵然是生死亦可”
“阿玉”
北辰碧急忙唤了声
不过只是一场意气之争，怎可妄言生死
只是他还没开口相劝，音昊已道
“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
他虽气极却也不是胡闹之人，更无心伤人性命
“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少年笑了
“要你教一个人下棋”
什么
不只音昊一愣，听着的人都是一愣
这算是什么条件
年轻公子怒道
“你莫不是在打趣于我”
“能得少年阳昊亲传棋艺，这世间怕也没有几人吧，本少爷哪里打趣于你了”
“好”
他本也没认为自己会输，故而连对方是谁都没问，便一口应下了
公孙弦摇了摇头
音家三公子毕竟还是年轻，少年的棋艺如何他是不知
但是
打赌，却是从未见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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