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鸿跟阳秦恋爱的事彻底在金兰街上公开了,这天晚上,刁鸿坐在桌前跟阳秦学盲文,听见隔壁传来尖哨般的哭声,是刁问的。
刁问此时正靠在赵浓飞的怀里埋头嚎啕,他肩膀高耸着,呜呜作响。
赵浓飞拍他的背,抚慰一阵,刁问终于转大哭为啜泣。他抹着眼泪抬头,看赵浓飞:“你也知道这件事啊?”
赵浓飞点点头,又点了根烟。她正在翻那本飞花飞叶拳谱,看得正兴起。
刁问吵个没完,说要去把刁鸿提溜过来好好教训一顿:“怎么能喜欢男的呢,这这成何体统嘛!”
赵浓飞心烦,一记飞眼甩出去,刁问脑门挨了一刀便低下头去,不敢再讲话。
赵浓飞道:“你让他谈去,他爱怎么就怎么,你以为你是他老子就能管得着吗?”
“可是——”刁问又不作声了,他坐下来,啊Q似的,自欺欺人地想。
阳秦其实也蛮不错的,长得好看,个子又高,人聪明,会推拿正骨。就是不爱笑,看起来冷冰冰,不过细心,对刁鸿也好。视力差一点没关系,至少还看得见。男的就男的,他跟赵浓飞还不用带孩子,孩子多闹,隔壁老三就因为带孩子给烦死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刁问想得直头疼,干脆睡觉去了。
刁鸿跟阳秦在隔壁听,听得没了动静便放下心来。
阳秦问刁鸿:“刁叔叔会不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刁鸿摇头,笑道:“不会,我爸自己能想通。”
果不其然,第二天阳秦再见到刁问,刁问就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慈祥,和蔼可亲,他拍了拍阳秦的肩膀,不禁赞美:“小伙子,不错!”
——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刁问咬咬牙,想道:不就是个男的吗,浓飞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刁鸿站在后边憋笑,又去看他妈。赵浓飞朝刁鸿挤眉弄眼,表示一切都好。
刁问嘟嘟囔囔地出门去了,打算到拳馆练一练。
刁鸿还是陪阳秦去澡堂,上钟,推拿。
他的腿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就不愿意去打拳。今天例外,因为阳秦生日,所以赵浓飞格外放他一马。从明天开始,他就又要四点半起床,到拳馆去练习,为了参加两个月之后的龙门武赛。
刁鸿不愿意想明天的事,他极度乐观快活地过着今天。
按照计划,等阳秦五点下钟,他们就坐船,到对岸的蛟江百乐大厦吃西餐,然后上大世界看电影。电影是那部《爱水流深》,讲一个恋爱的故事。再晚,他们依旧去珍心爱侣宾馆开房,这回,他要把自己真真正正地交给阳秦。
可阳秦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直到他妈孔倩打电话过来,让他回趟家。
阳秦有半年多不回家,因为家里没有人。孔倩常年在杭州四季青做生意,卖衣服跟玻璃丝袜。
赚头不错,就是忙。
可没办法,不赚钱怎么还债。
况且,阳秦的眼睛还在持续变差,依然需要药物控制,否则有一天是真的会瞎掉。
孔倩记得今天是阳秦的生日,所以特意从杭州赶回来。她做了一桌子菜,买了只大蛋糕,等着阳秦回家。
这天,阳秦就把刁鸿带回家了。他开诚布公,向他妈说明了情况。
孔倩当时正在洗西红柿,闻言人一愣。
阳秦晓得他妈妈或许要伤心,可没办法,迟早要知道的,不如干脆一点。
孔倩倒是没说什么,她把两个水灵灵的西红柿分别递给阳秦跟刁鸿。
刁鸿接过来,朝孔倩笑:“谢谢阿姨。”
孔倩招呼他坐下,分筷子吃晚饭。
刁鸿知道阳秦爱吃鱼,就特意将鱼腹肉挑出刺来夹给他。
孔倩看着刁鸿,微微地笑,并没有说什么。她向来话少,阳秦就随她。
正吃到一半,突然有人进来。阳秦看不清,是刁鸿率先站起来,他见了来人差点发作,但碍于是在阳秦的家里,孔倩也还在,于是又将自己的愤怒按捺下去。
是杨宝元来了,肩上扛着半头猪。
他依然露着讨好的,惭愧的笑容,把猪肉往门上一靠,跟阳秦说道:“大棒骨炖汤,散排糖醋,你以前爱吃的——”
阳秦还没说话,孔倩突地将筷子一搁,瓷碗掷出去,正中杨宝元脑袋:“滚,谁叫你来的!”
杨宝元抹了把脸,抬头时眼里有泪水。他看着孔倩,还是觉得这女人真够有劲儿的,他还是喜欢她,喜欢她那股冲动,爱憎分明。
可太分明了,她已经把自己归咎到恨那个层面上去了。
杨宝元束手无策,他知道孔倩的脾气,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俩就算完了。
阳秦始终没说话,他只是干呕,闻见猪肉味就想吐。
刁鸿一皱眉,立即把那班头猪头扛出去,扔在了院子门口的大垃圾桶里。
野狗过来叼,叼不走,杨宝元就出去,将猪肉砍成小块分给它们吃。他一边砍一边流眼泪,像个小孩子。
孔倩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门关上了。
这天晚上刁鸿没回去,就住在阳秦家。
阳秦家不大,他俩睡一屋。孔倩拿了毛巾毯出来,就一床,多的没了,当年阳秦治病全卖了。
半夜又下雨,阳秦想往刁鸿怀里钻。他拉住刁鸿的手,刁鸿被他凉得一个寒噤,抬手就把人搂住了:“你,你冷,怎么怎么不早说?”
阳秦说:“不冷。”
“还不冷,手跟冰似的。”他把阳秦的手捧起来,又放在自己胸口捂。
阳秦靠上去,环住刁鸿的腰,他们的两双腿渐渐也交缠在一起。
阳秦眼睛睁着,在黑暗中他的视线更加模糊,可他很安心,因为知道刁鸿就在身边。
“今天来的是我继父。”阳秦说。
“嗯。”刁鸿把阳秦搂得更紧了一些,安静地听他说。
“我爸在我十一岁的时候脑出血去世了,我妈一直没再嫁,直到后来遇上杨宝元。杨宝元在码头的集市上卖猪肉,人很豪爽,他看上我妈了,说不嫌弃我妈带着小孩,硬要跟她结婚。杨宝元一直都对我妈很好,我妈也就答应了。”
刁鸿像是抚慰似的,轻轻拍打着阳秦的背。
阳秦继续说:“杨宝元对我也挺好的,他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送我上学,还带我四处跑医院看眼睛。我以为他把我当亲儿子了,但其实不是的。”
“他还是想要属于自己的小孩,我听见他问我妈,能不能再跟他生一个。我眼睛不好,说到底也是个残疾,他们该有一个健康的小孩。”
“我妈不肯,死都不答应。大概是那时候起,杨宝元就恨上我了。”阳秦说,“他开始酗酒,把我的药给扔了,但当着我妈的面依然笑呵呵。我妈去市场摆摊卖玻璃丝袜卖皮鞋,他卖完了猪肉就回家陪我。可我最怕他陪我,他总是在院子里磨刀,沙沙响,我怕得要死,怕他冲进来杀了我——”
刁鸿摸到了阳秦背上的冷汗,他叫他不要讲下去了,可阳秦固执地要把话说完:“那天他喝醉了,磨了刀进来。他按住我的身体,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想下手,差一点就要下手。我盯着他,虽然看不清,但我就是盯着他。他突然缩回手,刀掉在地上。他把我捧起来,开始流眼泪,我推开他往外跑,到市场找我妈。”
“后来,我妈就跟他离婚了。杨宝元求着我妈,他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把刀远远地扔开,他抱住我妈的大腿不让她走,但我妈还是拉着我出门了。”
阳秦讲完了,刁鸿却没有说话。他低头,吻阳秦的嘴唇。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接吻。
吻可以表达爱,吻可以传递温暖,吻可以治疗。他们吻个不停,潮湿的呼吸交融相汇。
吻完了,阳秦又仰起头来,他问刁鸿:“你以后会不会也嫌弃我是个瞎子?”
刁鸿使劲摇头:“我我我嫌弃你,怎怎么会会喜喜欢你呢!”
他还是那么紧张,紧张到结结巴巴。
结巴是因为喜欢,因为爱。
阳秦笑了,他觉得世界很甜美,因为除了父母之外,他又得到了一个健全人的爱。
健全人是什么,他们来自主流社会,来自健康、秩序与正常。而他是什么,是盲人,是残疾,只能一步步走向黑暗。
刁鸿敢爱这样的他,怎么敢的?
可刁鸿就是喜欢上了,他不管不顾,他说不好以后会不会天长地久,至少眼前,眼前的眼前,他喜欢阳秦。
阳秦在刁鸿的怀抱中睡过去了,他睡得很安稳,不再蜷缩着,浑身暖洋洋的。
而第二天,阳秦一早就醒了,他是被刁鸿踹醒的。
刁鸿习武之人,总是喜欢动手动脚,晚上睡觉也不安分,哼哼哈哈地打拳扫飞腿。
阳秦差点被蹬下床,他牢牢搂住刁鸿,缠紧刁鸿的腿。刁鸿动弹不得,终于醒了。他一醒就不好意思地笑,知道自己梦中又胡来了。
“你刚刚踹我。”阳秦委屈可怜地告状。
刁鸿胳膊环住阳秦的腰,笑道:“下次我再踹你,你就用这个办法治我。”
“什么办法?”阳秦明知故问的,却将腿滑进刁鸿的大腿间去了。
刁鸿被激得嘶了一声,他心口狂跳,忍不住吻了阳秦的嘴唇。
阳秦翻身压住他,两人就在床上玩闹起来。
一大早身体本就敏感,刁鸿让阳秦弄得心头发痒,可还不到那时候,他该怎么说,才恋爱没几天,他就又开始想那档子事,他觉得自己简直下流。
阳秦虽是个瞎子,心里却透亮,他早看出刁鸿的心事来了,可就是佯装不知,吊着他。
阳秦在等刁鸿主动说出口,说想要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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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半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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