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卫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将房中石头都带走之后，片刻也不多留，立时便走了。
老夫拿着副官给的一枚竹简默然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众人。原本正嘈嘈杂杂的妇人们俱都歇了嘴，眼含期冀地看着她。
“村里头如今呐，也不剩多少人了。竹简请赐名额也够，大家伙都排队上前来吧。”
那带头领去取石头的年轻娘子该是老妇极为信赖之人，这等场合也不与众人一起，而是站在老妇身边，早有准备地拿出只毛笔，舔了舔，就看一眼面前排队的人，低头在竹简上写起来。
赵平家一口人、赵阿大家三口人……
宋逐云仗着没人能看到自己，正凑近了看着竹简。
这些村中剩余的人家里，最多也不过三口人——母亲、女儿或是儿媳，以及孩子。
人不多，大家又明显很是着急想去请赐，故而速度也很快，没多久队伍就到了头。
“——赵宝一人。”
最后一个人也被登记入了竹简。这人与其他人家登记方式不同，却是个小女孩，身边并没有大人在。
但是依前头来看，即便家中只剩一人，也是以“某某家”登记，赵宝便显得尤为独特。宋逐云不免多看了几眼，谁知赵宝竟若有所觉般，向她那处瞟来了几眼。
宋逐云一时惊骇——
这人明显不是无意，倒像是真的看见她了一样！
可赵宝恍若未觉，宋逐云也便暂且按捺下。总之已经被看见了，她再怎么掩饰也无济于事。
年轻娘子见后头没人了，便扬声道：“各家婶婶都来个人罢！我们这就上山去了！”
哪来的山？
宋逐云来了几日了，附近最高的也就是她在的那个小山包。她一方面觉得不可能，另一面又忍不住想：万一呢？
好在众人前进方向并非去竹林，宋逐云倒是松了口气。
倒不是怕她们上去发现什么，只是她一想到自己住的地方有一尊“山神”，心里头就瘆得慌。
众人仍是排成一队，宋逐云自然是远远落在后面跟着。
“你哪来的？”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悄然响起。
宋逐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过会才反应过来，顺着声音看去，却看见了赵宝。
赵宝与她名字并不相符，人瘦巴巴的，头发枯黄，一看便知道是营养不良。此时小女孩面色平静，走在她身侧，却并不抬眼看她。
但是宋逐云知道赵宝在跟她说话，装没听到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她挠了挠耳后：“你又是从哪来的？”
“我就是赵家村的人，当然是从赵家村来的。”
“瞎说。”
赵宝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你是个机灵的。”
宋逐云从她语气中品出了些许不一般的味道。
——这赵宝，难不成也是个假的？
夺舍、借魂，能做到类似事情的手段应有不少。
她仗着这赵宝不像对她有什么敌意，遂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你是哪来的？”
赵宝不再学小女孩说话，语气明显沉稳了些：“天上来的。”她浑然不在意说出自己的出身，也不管旁人听到会否感到诧异。
宋逐云笑了一声，觉得有趣：“巧了，我从地下来的。”
赵宝终于正眼看她，半晌，突然正色道：“我跟你做笔交易。”
“什么？”
小女孩冲着前头的人群努努嘴——她们俩此时已经落了些距离了，宋逐云却觉得此景颇为眼熟，跟她刚到地府时一样。等她回过神来，却见赵宝面色沉静，正盯着她一言不发。
“……”
“……您讲，您讲。”
“你也听到了，我们是要去寻‘山神’请赐的。‘山神’同金玉卫一样，也是官家设立的职位，说是神，实则还是凡人。只是官人乃天子，他所亲封的伪神职也有些许上请于天的权柄。我情况特殊，不能受天命，承天理，这请赐往常我都是想方设法逃了的。但是……”
她看了眼宋逐云。
“你不一样。这里的天，还管不到你头上去。”赵宝并不知晓面前女子来历，却看得出对方当是妖鬼一流，鬼气远大于妖气，自然该受地府管辖。
宋逐云若有所思：“你是要我替你受这份赐？”
赵宝点点头：“这也简单。到底是凡人，稀里糊涂有了部分天威，还是不会用。到时你只管在我旁边，以你的名义替我求赐就行。”
“那刚才记名字的竹简——？”
“走个过场罢了。京城来的大人都爱这样。”
宋逐云“喔”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而又问道：“那我有什么好处？这里的真山神又去哪了？”
小女孩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嘀咕着“这人问题怎么这么多”，又开口解释道：“你要的，我都能给。现在不能，以后也能。至于真山神——”
她嗤笑一声：“伪神篡位，这世上哪来什么真神仙？”
她们一路交谈着，不知何时队伍已然停下。赵宝快了她几步，走到她前头去，成了这列队伍的“末尾”。宋逐云踮起脚往前望去，却并没瞧见什么山，只有一个地洞，上头盖着石板。
瞧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赵宝悠悠开口道：“忘了跟你说，神是假神，这山也是假山。只是因为有了个山神的名头，他在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山上。”
领头的年轻娘子很是关心赵宝似得，见她在最后头，半天不往前动一动，就走了几步到她跟前来：“小宝啊，一会进去可要听话！记得婶子去年跟你将得不？规矩都记好了啊。”
赵宝乖巧点头，又是那把小女孩声音：“知道了，婶婶。”
宋逐云跟在赵宝后头进了地下，这里头显然常有人打扫，周围石壁上都燃着火把，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周身景色便蓦然奢靡起来，更有一扇雕金大门，两侧分别站有戴着头盔的守卫。
年轻娘子上前几步，沉默了会，才走到左边那人跟前，略弯了弯腰，出示手上竹简，道：“还请通禀山神大人，今年请赐日到了。”
守卫不似活人，一声不应，行动起来也很是僵硬。他接过竹简，扣了扣门环，雕金大门就逐渐向内打开。见他往里走，年轻娘子就赶忙招呼大家跟着走。有几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忍不住凑近了踌躇道：“这莫不是你家那个——”
“好了好了，小宝在呢，别提了。”她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生怕赵宝听见。可宋逐云这几日灵气入体，五感强了不少，这番话一字不少全都听了去，便不免猜测道：难不成这就是村子里消失的男性？都跑来给假山神做工了？
赵宝不曾与她解释，她也不是没有问过，可对方既然不愿意说，她也懒得多问。
守卫一路领着人往深处走。此时地下已全然没有了地道的感觉，若非瞧不见天色，倒是华贵非常，更有一些角落，满堆着金银财宝。几个娘子眼睛都要看直了，但是碍于山神之威，也就只敢过个眼瘾。
直至听到守卫骤然跪地的声音，宋逐云才猛然顿住脚，队伍也不再往前走，一个接一个跪下，脑袋挨着地，很是恭敬的样子。
赵宝也不例外。全场站着的，就只剩宋逐云了。
然而哪怕旁人看不到自己，她也觉得瘆得慌，于是便蹲了下去，好显得没那么冒头。
“笃、笃”。
有谁敲了敲什么东西，这声音在寂静中颇为明显，
宋逐云知道现在大家都不敢动，那显然就是山神了。
紧接着，山神开口道：“闭目。”
她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来的路上赵宝跟她讲过这请赐的流程。等山神让闭目之后，便要在心底虔诚念诵自己的名姓，以及所求之物或所求之事。然而请赐依旧有个界限，若是许愿的恩赐过重，便会招来祸患。
宋逐云本也没什么想要的，她不过是代替赵宝罢了。
她在心底默念两声“我是赵宝”，继而随便许了个愿望——想吃蒸鸡。
天可怜见的，她来这好几天了，一顿饭没吃着。植物再怎么吸收天地精华，她骨子里还是个人，不吃饭就馋得紧。
过了会，山神又敲了敲那什么东西，发出“笃、笃”两声，道：“伸手。”
宋逐云便跟赵宝一起伸出了手——请赐之物立时便会降下，为了不被发现，宋逐云是将赵宝圈在怀里，伸出的手正叠在赵宝上方，好接住赐品。非本人祈愿，是受不了赐的。
一片黑暗中，宋逐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灵气。
那是一团阴冷的、黏腻的东西，逐渐走到了她和赵宝的面前。宋逐云本不当回事，只以为毕竟是假山神，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物。谁知这团东西却是冲她来的，照面就要扑过来，跟赵宝说的什么会奉上赐品完全不一样。
她一时惊骇非凡，就要睁开眼睛逃跑，赵宝却将她按住，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别怕。”
话音刚落，那团东西就不见了，反而是手上一沉，落下了一个木匣。
山神最后敲了两声，这次的声音大极了，轰隆隆回响在她耳边，震得她脑袋发昏。很快，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宋逐云这才睁开眼，却见大家都已出现在了地道外，有一个守卫正端着玉瓶，挨个往闭眼的人身上洒水。
宋逐云只大概看了两眼，低头看着刚才喊醒自己的赵宝，气不打一处来，愤恨地捏起她两颊仅剩的软肉：“好啊赵宝，你也来坑我？不说实话？”
女主不是完全信任赵宝
她有保命手段才敢来的
不蠢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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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赵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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