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倏尔被挑开,林夫人陆雁容见自己的女儿披衣站在厢外,忙将她拉进屋内,心疼道:“哎唷,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快进来祛祛寒气。”
如今已是十一月了,船上风浪正大。林晚霁应声坐下,手中即刻被揣上暖炉,抬眼望去,原是父亲也在。
“这样晚了,本该是早就睡下的,只是女儿睡时又梦魇了,心中实在害怕,本不想打扰父亲母亲休息的。”
“怎么又魇着了?”林父闻言,忙担忧地看向女儿:“自打你上船,一路北上,便时常梦魇惊惧,身子骨也愈发消瘦了。”
陆氏听女儿一言,心下也焦急万分:“在扬州还好好的,如今这一路晚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早知如此,便不该听你父亲来这劳什子上京......”
林父林延青出身安平侯府,但却不是老侯夫人嫡亲的儿子。早些年间中过进士,自知无心官场纷争,便来扬州当了个七品的地方小官。
林夫人是扬州富商陆家的女儿,因着林父在才学上颇有造诣,便创办了一家青崖书院,许多读书人慕名来听林父讲学,亦有不少学子考取功名,在本地颇有名望。
林父与林母赌书泼茶,恩爱非常,二人膝下只得了林晚霁一个女儿,如今也长到十五岁了。前些日子林延青受贵人赏识,拔擢到京中翰林院任职,一家人便举家北上,乘船月余,终是临近上京。
林晚霁瞧见母亲泫然欲泣的模样,忙起身宽慰道:“母亲不必忧心,这一路许是水路颠簸,这才心神不宁,睡不安稳。若是到了京中仍是这般......上京许多名医圣手,自是能治好女儿的心疾。”
陆雁容听完,也只得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在明日便到京口,下了船离京城就不远了。明日我们先去清点置办好的宅子铺面,再去侯府一趟,给你祖母请个安。”
陆氏家中富庶,在扬州城产业无数,因着要久居上京的缘故,早早地派了管家来京准备采买事宜。虽说安平侯府仍未分家,理应住在侯府,但毕竟林延青与老夫人隔着一层肚皮,若是兄弟阋墙,他们一家三口也不必寄人篱下,自当另置宅子便是。
“一晃眼竟也过去十年了......”林父听陆氏提起侯府,被勾起了往事,“雁容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们也去过上京一次?那时晚儿年纪还小,受不得颠簸,便把她放在外祖家待着,谁知等我们回来了,晚儿却赖在陆家不想走了。”
十年前老侯爷病逝,林延青携陆氏去往侯府守孝,一去便是半年。那时陆氏第一次入京,又是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心中紧张得不行,幸而老夫人是个十分好说话的。
“记得,晚儿那时才五岁,哭着不想让我们走,谁知在陆家被舅舅舅母宠着,说要长住在陆家,不愿意回来呢。”
林晚霁面上有些羞赧,见气氛轻快了不少,忙转移话题道:“父亲母亲别打趣女儿了,女儿头回来上京,也未曾见过高门侯府的许多规矩,只怕会露怯,惹人笑话。”
林父闻言,不在意地挥挥手,“你祖母素来是个好说话的,不是刁难人的性子。若是侯府几房不好相处,我们也不必受这些委屈,另找了宅子搬出去住便是。再若上京住得不惯,为父便是辞官也要陪着晚儿回扬州去。”
陆雁容点头,亦附言道:“晚儿过得松快才最重要。但毕竟礼不可废,过几日便是你祖母的寿辰,你可准备了寿礼没有?”
“父亲母亲耳提面命,女儿自是记着的,在扬州时便已备好了。”林晚霁望了望窗外,隐约瞧见船头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她想了想,朝林氏夫妇福身道:“现下也晚了,女儿便不打扰父亲母亲休息了,明日便要入京,还需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是。”
陆氏点头,又唤来莺时为林晚霁添衣,重新换了个正热的暖炉塞到她手中,“外面风大,天寒地冻的,你小心着凉。”
船甲上立着一袭墨色袍子的青年,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远处翻涌的水波。夜色如水,静谧地只能听见风声与涛声,连同他一起,都似是要融入这无边浓稠的夜色之中。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男子侧身回头,看见少女款款而来,温润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朝她拱手道:“林姑娘。”
“祝师兄。”林晚霁朝男子行了一礼,笑问道:“祝师兄可是在赏涛么?看来我又能读一篇佳作了。”
祝修明是扬州人士,如今刚及弱冠,在青崖书院读书考学。林延青赏识他才华过人,收为学生,亲自指点他课业。祝修明也确有才干,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如今随林家一道上京,为的正是明年三月的春闱科考。
不过他自知当不了这一声师兄,林家小姐通诗词、晓文赋,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才女,便是她父亲自幼教导;而自己半路出家,不过是在青崖书院有幸读过几年罢了。祝修明家境苦寒,双亲早逝,若非林大人收留,又怎可能修得如今的学问在身。现下更是将他一同带到上京安置,心无旁骛地为春闱下场准备,林大人一家的恩德,他自是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的。
“林姑娘说笑了,祝某所学不过皮毛,岂敢卖弄文墨,以佳作自专。”
“祝师兄,你又这般作礼。”林晚霁瞧见他这副自谦的模样,佯装怒道:“若只学了些皮毛,那何故与我们来上京?快些早早回扬州去吧,既无才学,便别给我父亲丢脸,坏了书院的名声。”
祝修明闻言,知是林晚霁有意戏弄之言,面上也染了几分薄红,忙作揖求饶道:“林大小姐说得是,祝某入京后必谨言慎行,不敢连累了恩师的名声。”
林晚霁知他是个心性良善的,只是书读得太多,谈吐之间讲究虚礼,迂回得有些累人。在青崖书院的几年间早已摸清楚了他的性子,也确知他过得艰难,这一番入京,林晚霁也是真心希望他取得功名的,于是便收起玩闹的性子,朝他颔首道:“明日便要入京了,我在这里预祝祝师兄蟾宫折桂,早日登科。”
“多谢林姑娘。”祝修明微抿了唇,看着远处不断翻涌的浪涛叹道:“只是上京不比扬州,此番会试必定藏龙卧虎......”
“祝师兄不必妄自菲薄,青崖书院历来也不乏考上进士的学子,况以祝师兄的才学,必能榜上有名,得成所愿。”
“好。”祝修明望向的身前少女,虽未施粉黛,却端得皓齿雪肤,明眸善睐,白皙的脸庞如玉一般温润,自是一派浑然天成的姝色。
他轻咳一声,侧过身去,“我也愿姑娘在上京能够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夜里风很大,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裘,还是能感受到几分寒意。少女已经走远,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远处的江水,一时间思绪翻涌,静得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江风。
翌日一早,林晚霁从睡梦中醒来,精神已好上不少。待梳洗一番后,瞧见厢外日头正好,便立在船头赏景。如此过了半日,终是瞧见船缓缓地停在了渡口。林家一众仆从卸下行李,轮番下船,便是到了京口了。
“姑娘,咱们也下去吧。”莺时见林晚霁正发愣,忙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好。”林晚霁回过神来,瞧见林延青与陆氏已立在渡口旁等候,于是提起裙摆,匆匆下了船板,小跑到二人身前,“让父亲母亲久等了。”
“跑慢些,仔细着脚下的路。”陆氏慈爱地看向女儿,“到京中不比扬州随性,万事都得小心些才是。如今到了京口,离城中还有些脚丈,咱们不急着进城,就先在此处歇脚,乘船多日你也疲了,便在这儿逛逛。”
待到众仆从收拾打点好行李后,陆氏与女儿便上了马车,林父与祝修明同乘一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没过多久便到了城门口。待给守城的官兵查阅过文书后,终是到了京城的地界。
马车外喧闹非凡,能听到街井小贩的诸多吆喝声。林晚霁多日乘船,如今见了这么一番热闹,不禁轻挑了帘子,小心瞥着外边的光景。忽见街边一群人围着,时不时传来叫好欢呼之声,便来了兴致,将那帘子挑得更高了些,仔细瞧着那人群簇拥之处,原是有杂耍班子在表演。
“娘,你看,他们可厉害了,还有人在喷火呢!”
陆氏瞧着自己的女儿兴致冲冲的模样,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只得无奈笑道:“是有趣,左右你得注意些,这儿不比扬州无拘。快些放下帘子,改日你戴着帷帽,再出来看杂耍也不迟。”
虽说如今大乾民风开放,并未对女子有诸多苛责束缚,但毕竟乘着马车过闹市,又掀开帘子张望,自是打眼得紧。陆氏怕自己的女儿被有心之人瞧见,引来莫须有的祸端,自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而此时此刻,茶楼二楼包间的窗户旁正立着一名身量修长的锦衣男子,面如冠玉,端得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清贵模样。只是那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冷冽,叫人畏上三分;通身墨色的鹤氅衬得他身形笔挺,一双眸子如鹰隼一般深邃,更是平添了几分杀戮之气。
那男子瞥了眼街下,便瞧见了马车上掀帘雀跃的少女。一截莹白的手臂漏在外头,腕上环着一圈水绿的镯子,更衬得肤白如雪。再瞧见那姣好明丽的面容时,男子呼吸一滞,不断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扳指。过了一会儿,他转身附耳朝身侧的侍卫说了一句,那侍卫便飞快地消失在包厢里。
马车倏尔停下,林晚霁有些紧张地放下帘幕,问向马车外随侍的莺时道:“莺时,可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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