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老夫人怜她归家辛苦,免了这几日的请安,林晚霁便在绛花小筑里静心待着,闲来无事清点些奁具,也当是为不久后的婚仪做准备了。
因着她与萧时衍定亲来得仓促,许多大件的陪嫁都来不及定作,工期紧,陆氏便买了诸多现成的物件充算,但到底成婚事大,不可马虎,这些日子绛花小筑里帮忙奔走的下人也多了起来,小小的院子好不热闹。
外头铺子里的掌柜正将新打好的梨花木柜子搬到院子里来,这院子本不住人,是从前林昭若在时赏景小住的客院,林晚霁一个人住着,本是恰好合适的,只是如今……林晚霁放下手中的账册,抬眸看了眼院中摆放的诸多厢奁,这么一奔忙起来,倒显得这院子十分的逼仄了。
正当她有些焦头烂额地听着掌柜和下人的不断来禀时,忽得见院外闯入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发髻堪堪挽在脑后,瞧着很是可怜:“三姑娘,三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不免都窃窃私语起来。林晚霁凝眸望向那正在哭喊的女子,不是借居在府上的许棠是谁?到底是大伯母家的表姑娘,也算得上半个主子,如今这般狼狈,叫一众下人看了笑话,终究是不妥。
林晚霁皱了皱眉,沉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众仆从闻言,都垂下头去,四散开来。许棠一路小跑进院子,攀住林晚霁的衣袖,整个人几乎要半跪在她面前:“三姑娘,求您救救我……”
林晚霁眼疾手快地将她拉起身来:“快些起来,这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咱们先进去再说。”
林晚霁朝莺时示意,莺时很快反应过来,搀扶住许棠的胳膊,低声劝道:“表姑娘,院子里人多眼杂,奴婢先扶您进去。”
许棠一双眼眸有些惊恐地打量了四周,然后抿了抿唇,用力朝莺时点了点头。
待到进了内室,林晚霁理了理袖口,端坐于主位上,徐徐问道:“许姑娘,怎么了,可是遇到难处了?”
许棠仍是抽噎着,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我姐姐她……她在郡王府,被王妃,给……给活活害死了……”
林晚霁被她这番举动吓到,待到听到她说的话时,更是瞪大了眼睛。
她起身快步将许棠扶起,又吩咐莺时将房门给闭上,这才欲言又止:“许姑娘是从何处听来……?到底郡王妃是朝廷命妇,皇室中人,岂是我等可以随意编排的?姑娘还是……慎重些为好。”
许棠无助地摇着头,面色也多了几分凄然,她放低了音量,低声啜泣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岂敢对王妃娘娘语出不敬?姑娘,我姐姐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也是知道的,那样一个张扬的人,死的时候不过一方草席,一口薄棺从王府的后门给抬了出去……说是她怀了身孕,大夫才诊出来,便被王妃娘娘派人送了一碗红花给强灌了下去,莫说是孩子,连人也没保住,当天夜里就去了……”
林晚霁听着许棠的哭诉,只觉呼吸一滞,不免皱紧了眉头。她往日里虽厌恶许嫣的为人,可到底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未免也太草菅人命了些。
林晚霁叹了口气,又听许棠继续哽咽道:“郡王爷姬妾无数,又岂会记得我姐姐?我母亲见到棺材时,本是不依的,我姐姐入王府不过两月……可,可王府的管事给了我娘二百两银子封口,她便欢欢喜喜地应了,绝口不提我姐姐那事……”
林晚霁听到这里,便什么都明白了。许家本就不富裕,一个小小的县丞,月俸不过几两银子罢了,更何况姜姨妈与许父本就撕破了脸皮,带着两个女儿到上京城来,不就是为了攀上一门富贵的好亲事么?
许嫣一朝踏错入了王府,本就是无权无势的妾室,若是不得郡王宠爱,只怕过得与下人也没什么分别;可如今王府为了封口,竟是一下子拿出二百两银子来,泼天的富贵,叫姜姨妈怎能不动心?
林晚霁想到了这里,又看了看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许棠,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安慰道:“许姑娘,我知你心中难受,你姐姐她死得冤枉,可到底那人是郡王妃,如今谁又敢替你姐姐伸冤?莫说是我,便是我那在东宫的大姐姐,也没法子为着这事上奏天听,说到底,你姐姐……只是个妾室罢了,连许夫人都已收下银钱,我……我实在是爱莫能助……这些事儿,你以后也莫要再提了,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你也自身难保……”
林晚霁望向许棠的神情,不免也多了两分怜惜。往日里只知那姜姨妈偏宠大女儿,对许棠向来便是非打即骂的,姊妹俩天差地别;未想在姜姨妈眼里,其实二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她敛财待嫁的工具罢了。许嫣得了她的宠爱,尚且落到如此下场,若是许棠……
许棠闻言,忙止住了泪水,摇头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要姑娘为我姐姐做主……她平日里将我打得伤痕累累,又惯是个张扬轻狂的性子,如今连我娘对她的死都不曾惋惜,我如何会去替她鸣不平?只是如今我早已是自身难保了……”
许棠抓住林晚霁的袖子,神色凄凄地开口:“有了我姐姐的那笔银钱,我娘如今正在到处物色人家,只要是富贵,不论那人是谁,便是让我做妾也会随意打发了去,我……我不敢想,若是真被我娘草草地送了人,那真是过得连牲口都不如……”
“姑娘,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有来求您……我知您心善,能否为我讨一条生路?”
许棠见面前的林晚霁神色怔愣,忙起身跪下,举手立誓道:“姑娘若是能救我,把我弄到您那铺子里做工,您放心,不论要使多少银钱,我这辈子努力做活,一定会悉数还给您……”
“姑娘,我会双面绣,我曾经卖过帕子的,一条便卖了十两银子,只要姑娘肯救我出去,我一定拼了命刺绣,姑娘尽管把我当个寻常的绣娘就好,我一定报答您……”
“快些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咱们有话好好说。”
林晚霁叹了口气,起身将她拉了起来,这才蹙着眉头:“我又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大罗神仙,能叫你一朝脱了苦海。到我铺子上做活虽不难,我自是相信你的手艺,可你母亲那边……你母亲是铁了心要你攀高枝的,到手的摇钱树,她怎么甘心放你走?”
林晚霁一时陷入了沉思。扪心而论,她虽素来明哲保身,但如今人都求到自己跟前来了,若是能出手相帮,岂有不帮之理?
她不愿见到许棠落得同她姐姐一样的结局,况且她觉得许棠平日里虽是可怜,但到底是个心性坚韧的人,那双面绣的手艺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便是绣春斋里的老师傅,也未必能有她这般好的手艺。
若是她能在自家绣坊里做活,自食其力,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依附任何人生存,倒算得上是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了。
想到这里,林晚霁来回踱步,沉吟道:“若是你进了绣坊,便要摒弃如今的身份,隐姓埋名,再也不是许家的小姐,而是一介白身……你愿意吗?”
许棠闻言,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望向她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希冀:“自然是愿意的!姑娘您也瞧见了,我如今活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和任人贱卖的牲口又有何异?明面上是主子,实则过得连奴才也不如……若是可以,我……我早就不愿过如今这样的日子了!”
“好。”林晚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朝她开口道:“既如此,你母亲那边,我来想想办法。此事切不可声张,若是叫人给知晓了,那便什么指望都没了。你先回去吧,再过两天,安心在秋香阁等我的消息。”
许棠闻言,有些喜极而泣,不住地躬身道:“姑娘的大恩大德,许棠这辈子都铭记终生,必当做牛做马回报姑娘……”
“好了,别说这么重的话,日子终究是你自己的,一辈子那么长,还得你好好过。”
林晚霁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只能是尽力而为……”
林晚霁递给她一张帕子,柔声宽慰道:“好了,快别哭了,擦擦眼泪,莫叫你母亲起了疑心才是。”
许棠不住地应声点头,泪水氤氲了她的双眸:“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姑娘的恩情,我真是不知道要怎样谢才好……”
“你若是真想谢我,事成之后,便在绣春斋里好好刺绣,把咱们的绣坊越绣越红火,那才是给我报恩呢。”
林晚霁见她止住了泪痕,忙催促着她快些离开。待到见到许棠从后门悄声溜了出去,守在角落里的莺时赶忙上了前来,有些担忧道:“姑娘怎么这般轻易就答应了她?说到底,那许家一家子本就与咱们不睦,那许夫人又最是个市侩贪财之人,姑娘又何苦去蹚这趟浑水……”
“好了。”林晚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左右不不过是举手之劳,咱们若真能相帮,也不是全无益处。如今事情紧急,快随我一道去寻母亲……此事由我出面到底不妥,还得我母亲从中周旋才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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