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近,素日里因着人丁稀少冷清的安平侯府也渐渐热闹起来。
虽只是出嫁府中偏房的女儿,但镇国公府抬了那八十抬聘礼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中诸多世家,加之多有御赐的宝物,更显煊赫,一时安平侯府门庭若市,不少人家都想巴结一通。加之身在东宫的太子侧妃诞下皇孙,又与镇国公府结成亲家,林家上上下下都水涨船高了起来。
林晚霁这些日子在绛花小筑也很是忙碌,虽说陆氏请了商铺的诸多掌柜来报目,可这嫁妆单子还得她一一清点,除了闲暇时同萧时衍一道出府购置物件之外,便终日埋头在一众账册之间了。
因着给了双倍的月钱,院中一众丫鬟婆子面上都扬着喜意,卖力地为即将出阁的三姑娘奔走行事。莺时日日守在林晚霁身侧,为她侍候笔墨,添茶倒水,只是这院中却又一人未去凑这份热闹,平日里极少见到她的身影,最是论功行赏之时,下人们都铆足了力气奔忙,也不见得她分上一杯羹,实在是太过反常。
这人便是绣夏,自打林晚霁入宫之后,她便歇了往日里那份攀附邀宠的心思。
这日莺时正在案边为自家小姐研着墨,想到这些时日并不热切跑到林晚霁跟前邀功的绣夏,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姑娘,奴婢瞧着绣夏也太奇怪了些,这些日子没见她人影也就罢了,不好好侍候姑娘,反倒是一味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她在干些什么……”
林晚霁倒是浑不在意,她知晓绣夏最是个攀龙附凤的性子,若是叫她攀去了旁的高枝,自己这方小地盘容不下她,左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她也不会拦着她奔前程。
于是并未抬头,只是拿起毛笔勾画着手中的账册:“随她去吧,左右咱们在这院子里也待不了多久。届时若是她自个儿寻到了好去处,咱们还能拦着她不成?”
一语未毕,只听得后院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响。林晚霁抬眸与莺时对视了一眼,莺时随即会意,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挑了帘子:“奴婢去看一眼。”
“好啊,果然是你,平日里寻不到人影,如今在这鬼鬼祟祟地作什么?”
“说,你可是又要跑到世子夫人那出去?咱们姑娘平日里如何待你,你扪心自问,什么吃的用的短了你不成?你倒好,不尽心伺候姑娘罢了,反而胳膊肘往外拐,一门心思在旁人那处……”
“你快些回来,同我一道去见姑娘!”
外面传来两个女子的拉扯争吵之声,林晚霁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皱了皱眉头。往日里莺时最是个可靠稳重的人,从不喜怒形于色,今日怎么发了这样大的火气?
于是不免探头朝窗外大声问道:“莺时,怎么了?”
正喊话的间隙,便见莺时一手拖着一个侍女,往内室赶来。她将那侍女一把扯在地上,怒目而视,冷哼道:“你自己同姑娘交代!”
被攮倒在地上的绣夏吃痛“哎唷”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直视端坐于案边的少女,只好把头低下去:“姑娘,奴婢……”
林晚霁仔细瞧她,有几日不见,只见她一改往日招红摇绿的风格,身上所穿的衣裙瞧着很是旧朴寡淡,连钗环也并未佩上,瞧着倒一时没认出来是她。
林晚霁理了理袖口,不紧不慢,柔声问道:“怎么了,绣夏?有些日子没见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不成?”
绣夏扯了扯身上有些不合身的衣裙,这身衣裳不是她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偷溜出去找旁人借的,瞧着打扮得灰扑扑的,倒叫她有些难以启齿,嗫嚅道:“姑娘误会了,奴婢,奴婢过得很好……”
“吃着碗里的没嫌够,还要眼巴巴望着锅里的,一心要侍二主,能不过得好吗?”
莺时狠狠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奴婢这些日子见她行动反常,便常常盯着她,谁料想她不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也就罢了,还总巴巴地往世子夫人的撷芳斋跑,这是把咱们姑娘的脸面放到何处去了?”
“平日里后院向来没人的,我说方才是什么动静呢,原来是她准备从小门偷溜出去,不小心踩到了藤蔓,叫顶上的瓦砖给掉了下来,这才闹了这么大的声响。”
“不是的,姑娘……”绣夏闻言,随即白了脸色,连连摆手否定道:“奴婢自是全心竭力伺候姑娘的,绝不敢生出旁的心思来……”
“你还敢撒谎?”
莺时被她的厚脸皮气得仰倒,双手叉腰,怒喝道:“我们姑娘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了,你竟这般吃里扒外,要不是我们姑娘心善,你现在还在后厨里灰头扑脸地干活呢,哪有如今的养尊处优,跟半个主子一样悠闲的日子!”
“好了。”林晚霁朝莺时摆了摆手,看了眼不断攥着衣角踟蹰的绣夏,叹了口气:“绣夏,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日子你究竟在干什么?大嫂嫂那儿给你许了什么好处,你若是真想去她那儿,只要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绝不拦你。”
“姑娘!”绣夏惨白了脸色,见事情已然瞒不住,慌忙跪了下来,挪动到林晚霁身边,抓着她的衣裙,哭喊道:“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候姑娘!”
“起来说话。”林晚霁皱了皱眉头,拂开了绣夏抓着衣裙的双手,淡淡道:“我不会怪罪你。我只是想知道,这些时日你处处躲着我,跑到大嫂嫂那儿去,究竟是为何?”
“姑娘明鉴,奴婢真是该死……”
绣夏闻言并未起身,而是继续跪在她的面前,努力攀上她的双膝:“奴婢该死,一开始便打了日后姑娘出嫁做陪房的主意……本盼着姑娘能找个好夫家,日后奴婢也能跟着有好日子过,谁,谁知……”
“那日镇国公府的萧将军来提亲,亲口对老太太说了此生绝不纳妾的话……姑娘找了这般好的亲事,可也彻底绝了奴婢想要做陪嫁姨娘的路子……奴婢自知姑娘对奴婢好,可不论是留在咱们府里,还是跟着姑娘去萧家,奴婢日后年纪大了,都只有被指给府上的管事小厮这一条路子……”
绣夏说到这里,面上有几分羞于启齿,但还是嗫嚅着哭了出来:“奴婢真的不想这样,日后若是生了孩子,子子孙孙都只能是奴才……奴婢的爹娘便是这样,奴婢是家生子,一生下来就是做奴才的命,奴婢再也不想走这样的老路了!”
绣夏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泪痕,瞧着很是让人怜惜:“奴婢本想着,若是跟着姑娘陪嫁,奴婢自是会忠心耿耿对姑娘的,绝不敢僭越分毫;若是有幸能被姑娘抬成姨娘,日后所生的孩子便也是主子,再也不用像奴婢一样……”
林晚霁听着面前女子不断哭诉的话语,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真是糊涂,放着正头娘子不做,为人妾室到底有什么好的?”
绣夏闻言,止不住地摇头,哽咽道:“姑娘生来便是主子,日后嫁的也定是主子,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心情。为人妾室又怎样?比起做下人小厮的正头娘子,奴婢宁可为人妾室,也不能叫我的孩子生来便是奴才……”
林晚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面上的神情叫人难以捉摸:“所以,你为了不配给府上的管事小厮,或是不愿意同我一道去镇国公府,便想了这般计策,去求大嫂嫂对吗?正因为你是府上的家生子,如今大嫂嫂管家,手里捏着你的身契,所以你便想卖力替她做事,好让她大发善心大手一挥,指不定哪日就放了你的身契?”
绣夏见如此轻易被戳穿心事,不免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林晚霁见她这副样子,不免叹了口气,冷声道:“无论日后我嫁的是何人家,我自是不会允许有纳妾一事的,这事儿是我还未曾来上京之前便已定下的,你从一开始进我的院子伺候,这算盘就打错了。便是自幼贴身侍候我的莺时,我也从来没有过让她做妾的心思。”
绣夏听到这里,有些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灰败,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可是,我从来没有让你做妾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动过在府里给你抓个管事小厮随意配了的心思。绣夏,你心中既然有这么多想法,为何宁可跑到大嫂嫂那去,也不肯同我倾诉一番?”
“我……奴婢……”绣夏闻言,忽得有些怔愣地抬眸,望向林晚霁的神情时,有几分不可思议的困惑。
因着从前她在四姑娘身边时,不小心叫二夫人发觉了她有侍候二公子的意思,登时便将她赶到了后厨,若不是看在她老子娘的份上,只怕是早就将她发卖了。如今她怎么再敢说?
“你是府上的家生子,我到底是外来的姑娘,你的去留,我不能随意决定。我本想着,若是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大嫂嫂自然会将你的身契一并给了我。待到那时,无论你想做些什么,我不是那等子磋磨人的性子,自然是会将身契放还于你。”
“姑娘……?”绣夏愣愣地听着林晚霁的话,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姑娘莫不是在诓骗奴婢吧……这般好的事,姑娘,姑娘当真……”
“自然不是在诓骗你。”
林晚霁十分平静地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你既是来了我的院子,我不会厚此薄彼,咱们毕竟主仆一场,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你去。如今我这里,倒是有两条路子,一是我差人把你送到扬州去,你若是不愿草草嫁人,我不会逼迫你,你可以在扬州的书院读书认字……”
林晚霁抿了抿唇,有些希冀地轻瞄着她的反应。
待到并未在她的脸上看到任何欣喜的表情时,终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你仍旧想嫁人,我便在诸多陆氏商铺的年轻掌柜里,给你挑一门称心合意的亲事。虽说只是商户,比不得侯府这般气派,但到底是正头娘子,你脱了奴籍,日后夫妻俩心往一处使,也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嫁人,奴婢想嫁人。”
还未等林晚霁把话说完,绣夏忙抻直了脖子,迫不及待地说道。待到看到身侧的莺时有些鄙夷的眼神时,绣夏不禁缩了缩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知晓姑娘是为奴婢好……可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实在不是那块料子,而,而且……”
“奴婢又不是男子,不能参加科考,读书来又有什么用,只消认得字便好了……”
“好,我知道了。”
林晚霁了然地点点头,她既然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便就由着她的意思来好了。林晚霁起身,将绣夏从地上给扶了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尘,柔声道:“你的事情,我过几日便来安排。这身衣裳不适合你,短促得很,还是换件你平日常穿的吧。”
绣夏见林晚霁如此对待自己,不免红了眼眶,不住地躬身道:“奴婢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日后定会好好报答……”
莺时颇有些看不惯她这副见风使舵的样子,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说什么日后不日后的,你若真想报答,现下便该尽心侍候姑娘才是!”
绣夏如今目的达成,也不恼,只是忝着脸一味笑道:“是奴婢狭隘了,莺时姐姐教训得正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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