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一回到过去,冯久旺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我记得很清楚,我结婚那天,大哥也消失了一整天。第二天,他回家了,坐在门前望着鱼塘发呆,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去哪儿,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推开我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我不想在阿妈面前吵架,就去敲他的门,结果发现他把门反锁了。”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跟我说一句话。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他大可以直说,可他不愿说,他甚至不愿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向他示好,像一条舔狗在他面前摇尾巴,他一点回应都不给,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也是人,也会心累。”
原来阿爸是平等地对每一个亲人实施冷暴力,冯蝦妹问,“为什么?”
冯久旺摊开双手,无奈地笑了,“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对我生气的原因。”
“那之前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冯久旺说,“努力、上进、善良,反正所有拿来形容人的好词都跟他有关,学校的活动、族里的比赛他都爱参加,还总拿第一,邻居家有什么事他都主动帮忙,人人都羡慕阿妈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很废物,不聪明还得过且过。”
“你应该会很好奇为什么族长不是大哥,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走了狗屎运才当上族长,”冯久旺摸摸后脑勺,“直到现在,我都没实感,老觉得在玩过家家。”
故事讲到中间停下,两双好奇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冯蝦妹,冯蝦妹不是藏着掖着不告诉她们,而是她只知道这么多。
“没了,他只说了这么多,我问了别的问题,他都在打马虎眼,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冯伯性格的转变是否与冯久旺有关,姬九思在上面打了一个问号。
“为什么族长是冯久旺?明明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当,可为什么偏偏是他?”梁惜月自言自语道。
姬九思说,“你们这里当族长有什么硬性要求吗?”
梁惜月想起梁瑶珠的话,“疍家大族长一直是梁家女儿。”
“大族长?意思是还有小族长?”
冯蝦妹点头,“冯家和李家各有一个小族长,但基本是冯家和李家的儿子当。”
梁瑶珠的催婚语录唰地闪现在梁惜月的脑海——梁家女儿只能和李家或冯家儿子结婚。
能嫁进梁家的男人都是未来大族长的丈夫,比如阿爸。那没嫁进梁家的男人呢?比如冯久旺,他娶了小姨。
冯久旺是先娶的小姨,再当上小族长?还是先当上小族长,再娶的小姨?
还有,冯蝦妹的母亲也姓冯,断不可能是梁家女儿,这跟冯伯不能当小族长有关吗?
梁惜月只知道梁家的事,同样,冯蝦妹也只清楚冯家的事。
冯蝦妹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冯家族长的妻子一直都姓梁,李家同样如此,我听李睦素提起过。”
姬九思问,“他们是先娶的梁家女儿?还是先当上小族长?”
“先娶的梁家女儿,”冯蝦妹的语气十分肯定,“而且梁家、冯家、李家都是盲婚,儿女的婚姻全由父母作主,其他人家不用这样,可以自由恋爱。”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小姨为什么不选择冯伯而选择没什么出息的冯久旺?冯姨为什么姓冯?”梁惜月找到问题突破点,姬九思在纸上做笔记。
阿妈为什么姓冯?冯蝦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众所周知,近亲不能结婚,近亲结婚极易生下畸形儿。
倘若阿妈和阿爸是近亲结婚,那么她和冯佬狗应该不太正常,现实是她很正常,但冯佬狗从小有抑郁症,这会是近亲结婚导致的吗?
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响指声,梁惜月和冯蝦妹收回注意力,姬九思总结道,“梁惜月小姨为什么不选冯伯和冯姨为什么姓冯看来都要找冯阿婆问问,卢阿蚬男朋友是何人找卢阿蚬问。”
一听到卢阿蚬的名字,冯蝦妹就想起鬼鬼祟祟的李睦年,卢家饭桌上见到李睦年以及李睦年求她保密的事全告诉了梁惜月和姬九思。
“他有病啊?”梁惜月又说,“烧纸的事你放心,李睦年只见到你烧纸,没见到别的,就算他去阿妈那儿告你也不能拿你怎样。”
人若是干了坏事一定会拼命找东西遮掩,姬九思反倒觉得梁惜月是个幌子,李睦年另有所图。
碍于李睦年暂时和她们想知道的东西不相干,姬九思不想李睦年分走她们的注意力,便没说她的猜想。
梁族长迟早得来她家一趟,还不如先支走梁惜月,冯蝦妹提议,“我们分头行动吧,你们找卢阿蚬,我找阿婆。”
*
梁惜月带着姬九思回了海底,卢阿蚬正在蚌壳外等着她们。
卢阿蚬兴奋地挥着手臂,“姐姐,我有事要告诉你。”
梁惜月说,“正好,我也有。”
卢阿蚬在蚌壳一头坐下,指着蚌壳的另一头说,“姐姐,你们坐这里,我们保持距离。”
梁惜月和姬九思听从了卢阿蚬的安排。
“昨天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其他姐姐有来帮我,反倒是那个水鬼受了重伤,近期之内,他应该不敢再来骚扰你们。”
“你没事就好。”
卢阿蚬接着说,“我的记忆恢复了一点,我想起害我死的是一个男人,他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对了,那时是晚上,我就更不可能看清他了。”
梁惜月一下想到抱着阿蚬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瘦瘦高高的?”
卢阿蚬狂点头。
“多半是你的男朋友。”梁惜月的心沉了下去。
“啊?”卢阿蚬的声音显得极为震惊,就好像她没有男朋友一样。
梁惜月透露道,“我之前看到过你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就在你家门口,你对他的描述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还有,昨天冯姐姐去了你家,听卢姨说你有一个男朋友,但没告诉她们是谁,大半个月前你和男朋友出去玩了。”
比起记不起样子和名字的男朋友,卢阿蚬显然更在意她的家人,“你没告诉她们我已经不在了吧?你千万别说,我怕她们太伤心。”
卢阿蚬的眼泪不值得为她们流,梁惜月安慰卢阿蚬,“放心,冯姐姐没说,你的事可以慢慢想,姐姐们会抓到凶手,为你出气。”
*
冯蝦妹猜对了。
临近下午六点,梁瑶珠带着一群人过来了,脚步声响得似要踏平这小小的疍艇。
梁瑶珠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差,冯蝦妹不想撞枪口上,连称呼也变了,“梁族长,您有什么事?”
皱纹勉强堆在一起,梁瑶珠的笑假的不能再假,“蝦妹,对不起,是梁姨的错,这几天忙着找惜月,都忘了来看你,梁姨听说了冯佬狗的事,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梁瑶珠一挥手,后面的人递上一沓光是看着就沉甸甸的信封,“这是梁姨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无功不受禄,冯蝦妹于是推辞道,“没事的,我能理解,惜月消失是大事,阿弟的事您不用操心,他应该沉在海底了,不用再派人去找他。”
梁瑶珠一抬手,后面又有人提着一堆东西上来,径直进了冯蝦妹的家,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处处都有人。
这哪是来看她呀?分明是来搜梁惜月。
梁瑶珠握着冯蝦妹的手,不让她拦那些人,“如果能见到惜月,你一定要告诉她我的一片苦心,我不是为了自己着想,我是为她的将来着想,你一定能懂梁姨的,对吧?”
冯蝦妹抽出手,梁瑶珠的瞳孔震了一下,而后,冯蝦妹抽出的手又盖在梁瑶珠的手上,“梁姨,您放心,如果我能碰见惜月,我一定替你好好劝劝她,天下哪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最后一个人从冯蝦妹的卧室出来,弯着腰向梁瑶珠摇头,摆动的幅度极小,“族长,都放好了。”
梁惜月不在这儿。
梁瑶珠盯着冯蝦妹的脸没说话,冯蝦妹一把挽起她的手往前走,“我要去阿婆家,正好跟您一起。”
梁瑶珠假笑着点头,“好啊好啊,一起走。”
走到归心居时,梁瑶珠停下脚步,“我想上厕所,能借用一下你家的民宿吗?”
冯蝦妹爽快答应,带着梁瑶珠进去,其他人则在外面候着。
归心居是通房,进门就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这里既是客厅也是卧房,再往里走是卫生间。
梁惜月在不在这儿,梁瑶珠一扫便知。
只不过迎接梁瑶珠的是空空如也,房间收拾得极为干净,就像没来过人一样。
梁瑶珠瞬间起了疑心,“前几天不是来了一个客人吗?她走了?”
“对啊,她一来就被水鬼拖下水,我废了好些力气才把她救起,然后她说什么也不在这里呆了,第二天带着行李就跑,连房钱都没找我要,这也不能怪我吧?”冯蝦妹说得有声有色。
故事里没梁惜月的戏份,梁瑶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不耐烦直接写在脸上。
冯蝦妹及时刹住,“我就在这儿等您,您进去吧。”
进卫生间后,梁瑶珠不放过任何角落,拿着放大镜瞧有没有女人的头发,如果有,说明这里真的住的是客人,如果没有,就说明梁惜月来过这儿,冯蝦妹在替她销毁证据。
很遗憾,什么也没发现,梁瑶珠只好作罢,带着失落的心情回家。
*
冯阿婆做的一手好菜,冯蝦妹老远就闻到饭香味,跑进厨房抱着阿婆撒娇。
“阿婆,你的手艺可真好,当你的孙女真有福气。”
“就你嘴甜,”冯阿婆刮了两下冯蝦妹的鼻子,朝灶台旁炒好的肉努怒嘴,“喏,端到桌子上去。”
“好。”冯蝦妹两只手端了三盘,一盘清炒时蔬,一盘白灼大虾,一盘红烧鱼,这就是她们今天的晚饭。
阿婆年纪大心眼多,想从她嘴里套点话得先麻痹她,冯蝦妹在吃饭时只跟她聊了聊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隔壁何家小孩到处拉屎被他妈捉到狂打屁股,又或者罗家小孩偷改试卷分数,10改写成98,结果反被家长识破,幸运地只挨了一顿混合双打。
“客人怎么样?还满意吗?”
阿婆说的是姬九思。
姬九思满不满意,冯蝦妹还真不知道,一来就绞进是非,三次险些丧命。
但冯蝦妹会睁眼说瞎话,“满意,她特别满意。”
“是吗?那你重复说满意干嘛?说一次就好了,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是是是,阿婆聪明得很嘞。”
麻利地收拾完厨房,冯蝦妹跑去院子给阿婆按肩膀。
“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姜还是老的辣,一点儿瞒不过阿婆。
冯蝦妹说,“没有啦,就是想问您点儿事。”
“我一糟老婆子,能知道什么事?”
“只有您才知道。”
阿婆摇摇扇子,“什么?说吧。”
“我想知道阿妈为什么姓冯。”
阿婆仍在摇着扇子,只是扇动的风搞得人的心里有些苦涩。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阿婆拉着冯蝦妹坐下。
阿婆混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光,也不知这光从何而来。
冯蝦妹刚要说她早就编好的谎话,阿婆抢在了她前面,“也罢,你迟早会知道的。”
冯蝦妹和她阿妈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久没见过安平了,冯阿婆摸着冯蝦妹的脸泣不成声,“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当然跟我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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