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朦朦胧胧的，青阳城里小贩的叫卖声已经开始，百姓的饭菜香开始飘荡。
“秋露姑娘诶！”华婶探着脖子向院中看，瞧见了正在打扫的秋露，笑盈盈的上前，“你让我找的郎中，这位就是，咱们青阳这儿数一数二的李老。”
闻言，秋露好奇地向后看去，看见华婶身后跟着一个老头。
李老身着色彩黯淡但庄重的衣裳，他脸庞轮廓分明，眼睛深邃，显得沉着冷静，眉毛犹如远山的烟云。既有山的沉稳，又有云的灵动，他的皮肤被岁月晒得健康而略带沧桑。
“多谢华婶。”秋露向正在出门的华婶摆手，之后同李老步入正厅，边走边叙道:“李郎中请随我来，我家小姐她许是受了风寒，平常还时不时的咳嗽。”
“姑娘放心，医者仁心，我会尽力治好小姐的。”李老说着，他的胡子随着冬风吹打在脸上。
屋里的女子身着霞光色的雪狐棉衣，头上倭堕髻斜插宝簪而无俗，缀着紫玉而幽雅，流丝苏挽在三千青丝上。
女子手中正绣着画，时不时有着几声的咳嗽，点点冬雪惊醒了半昏半沉的沈卿落，她不禁揉了揉眼。
原就寒冷的气流又掺着白雪纷纷，白色的世界底下似到处咂着不顺心的果子。
“小姐，李郎中来了！”秋露的喊声使屋内的人抬头去瞧。
“多谢李郎中不辞辛劳赶来，落座吧！”沈卿落放下手中的绣品，恭敬站起身，又吩咐着:“秋露快去沏杯茶。”
秋露俏皮道:“好嘞！”
李老微躬身，点头回应着:“诶！小姐客气了。”
“我近几日患有咳嗽，如刀割心肠，痛楚难忍，肺腑为之震动。虽夜深人静，亦难掩其声，只得强忍咳嗽，然喉间痰液粘稠，难以排出，咳声愈发凄厉。”沈卿落嫣然含笑，谈吐间尽显大家闺秀之态，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一举一动间优雅而不失端庄。
沈卿落神色从容，主动将手伸出，好让李老来把脉，她问:“此咳嗽之疾，何时方能痊愈？”
李老仔细看了看沈卿落，蹙着眉头，并拿出手帕搭在她的手腕上，“颦蹙颜貌，面若残花，气缓色衰。小姐气色看上去很不佳，让老身来把把脉。”
窗前的雪又飘飘落下，如柳絮一般绵绵地软软地坠在屋前，沈卿落听了李老的话后，乱糟糟的思绪似是冰花，随着温度而凌乱着、破裂着。
半晌后，李老摸着他的胡须，沉声道:“脉浮而紧，是风寒外侵、阻遏卫气的脉象。加之恶寒发热，畏寒肢冷，头身疼痛，风寒之重。这是风寒所致，当以祛风散寒为主，俟风寒消散，再行温经通络。”
末了李老又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老身还有点看不太懂，说是心绪但却又不像是。”
“心绪？我不是青阳人，不久前家中发生变故，如今自己身旁并无亲友，可是这个原因吗？”沈卿落瞳孔骤然一缩，划过轻微的诧色，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李老的神情，这病可能并不是普通的风寒。
李老收起帕子，可皱着的眉头并未舒展，“那就是了，小姐心中抑塞，烦懑过多，刚经历这困道，一下子未缓过来也是常理。不过还是应放宽心才是，不然一直下去会积久成心病的。”
“我给小姐抓几副药，先吃上几次，随后再来瞧瞧症状。”李老道。
沈卿落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叩嘴角泛笑，“有劳了，多谢李郎中。”
此刻她的耳畔似响彻着冬天的鸣笛，心情朦胧胧地罩了层黑云。
“李郎中辛苦了，这是问诊钱。”秋露恭送李老出门，顺口又问了他家中的方位，以保来日登门拜访。
沈卿落喝了李老开的汤药，秋露将早已买好的蜜饯递给她，一脸的关心:“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苦，太苦了。”沈卿落苦的嘴角下垂。
“良药苦口嘛，小姐再多吃个蜜饯。”秋露也闻到汤药的苦味，深吸一口气，又将桌案上的药碗推的离自己远些。
“卫质，我有点后悔了。”沈卿落将蜜饯塞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秋露环视屋内的四周，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沈卿落的身上，“小姐你病傻了吧？卫大哥都没在这屋里。”
沈卿落白了她一眼，正在这时，卫质乍然出现在门口，她托着下巴，悠悠开口道:“杀人封口好像封早了，杨空尘这么八面玲珑的一人，不可小觑，再加上祸莫大于轻敌，他不可能这么轻松放过我们。”
卫质倚靠在门上，在屋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只听他的声音坚定说道:“小姐仰不愧天，并没有做错什么，黑影只是个侍卫，他也不可能知道太多事情。”
“也是，反正事情已经做了，破罐子破摔，就那样吧！”沈卿落的眼眸微动，神色略有缓和。
秋露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像瓜田里的吃瓜者，满脸的八卦好奇。她的头来回在两人之向左右转动着，“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杀人封口？”
“嗯，杀了一个杨空尘的狗腿子。”沈卿落淡然道。
沈卿落本来还担心秋露听到“杀人”会害怕，没想到她竟眉眼弯弯带笑，赞许道:“杀的好！小姐若不尽兴，可以多杀几个，只要小姐高兴就好。”
卫质猛然抬头，“！”
“！”沈卿落也是一怔。
“这是什么疯言疯语？难道秋露你也病傻了？”沈卿落瞧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噗嗤”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小姐故意用刚刚我说的话，在此借机来反驳我的吗？”秋露眼睛眨了眨，小脸微微扬着。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沈卿落抬头露出俏皮的笑意，眼角微微扬了扬，轻笑出声。
秋露跺着脚，“小姐！！！”
“怎么？”沈卿落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含笑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的？”
秋露特别认真的回答:“不是，是第二天。”
沈卿落听了这话一噎，和秋露拌着嘴，门口的卫质听着这些话语，看着屋内两个姑娘之间的打闹，勾唇浅浅微笑。
空气间氤氲着清香，连雪花也沾上几团花香。
……
李老回到家，推开门就瞧见自家儿媳在帮他收拾药草。
他的儿媳如今是个寡妇，儿子因一次下水捕鱼而遭遇洪水，之后就再也没上来，娶的媳妇没有生子，随夫姓。
于是儿媳名叫李晚晴，李老婆子因病逝世，整个家中，就只剩李老和他的儿媳。每日李晚晴出去寻找药草，靠着李老的问诊或者卖多余的药材来养活二人。
除此之外，李老前些年还教了一个徒弟，但不知何缘故，两人不欢而散。
“晚晴啊！今日我们吃鱼。”李老兴奋的跨进门，衣服上还落了雪。
“咋了阿爹，今个什么日子，让你破费买条鱼啊？”李晚晴继续整理手中的药草，抬头看了眼李老手上的大鱼。
“今日上门去问诊，遇到个心善的小姐，给的问诊费比别人的多好几倍。不过那小姐身子不好，得了风寒，病重也不止一天两天了。”李老一边将鱼放置好，一边侃侃道:“我看她那情况，有点像是中毒，但又好像不是，我不敢告诉人家，毕竟这世间的每一种毒可都不好解。”
李晚晴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慌张道:“阿爹，若那位小姐真的中毒，人命关天，这可不能隐瞒啊！”
“我自然知道，所以明日我会再去一趟。”李老又说:“对了晚晴！去把我那本医书找来，那上面可能会有记载。”
李老接过她手上的活，李晚晴去屋里拿医书。
“有两种十分罕见且稀有的毒，一个叫做落散，一个叫做悲酥，她一个小姑娘怎会中这种毒？！”李老翻看着手中泛黄的医书，不禁连连蹙眉惊叹。
“阿爹你这么神啊！这种罕见的毒竟也知道。”李晚晴投去赞叹的目光。
李老大笑起来，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脸上带着狂傲又无奈的笑容，“你阿爹我还有个徒弟，之前在南冀是药王。不过往者不可谏，现在已不知去向，我的医术也就那样，这么多年也都忘了差不多了，老了老了呀！”
“药王？这不是话本上说的嘛，哪会有人真的那么神仙，假的吧？”李晚晴对李老十分的话中怀有七分的假意。
李老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眼神闪过一丝黯然，遮住内心的苦涩，侃侃说道:“肯定是假的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世上哪有什么仙药，这些话听听得了。”
李晚晴抬眸瞧了瞧前方，“我就说，哪会有什么仙人圣人的，咱们最好也别遇见，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那什么啊，我去收拾收拾鱼。”李老找到另一个话题，放下手中的医书，伴着晶莹的雪花，迎着酷冷的风，叹息走去。
……
翌日，秋露在给沈卿落梳妆时，说:“小姐，李郎中一大早都来了！”
沈卿落轻揉了双眼，风拂过花瓣滥起梦想的星子，雪落花香。她诧异:“一大早？来这么早！”
秋露提醒道:“小姐，你昨日不是怀疑李老有什么事瞒着你嘛，他今日应该就是来告诉你的。”
梳妆完毕后，秋露请李老进来。
李老看向秋露，语气委婉:“这位姑娘，老身有些话需要单独与小姐讲，可否回避一下？”
秋露点头，识趣的掩门退出去。
李老神情庄重，“小姐，老身就直接说了，你可能是中了落散毒，不过因为毒素还在表面，症状不会那么容易发作。”
“落散毒需要五味解药，中毒深一点后，若不及时服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并且发作时疼痛难忍，好比切肤之痛。更糟糕的是，这种毒深入后，医者把脉时不易察觉，万幸如今中毒浅，老身的医书上又有记载。”
“这本医书给你，五味解药这上面各有图画和特点，老身能做的就只有这么点，愿小姐能早日脱离病痛。”李老边说着，边将医书递给她。
这些话，一字一句的都如重重地敲在沈卿落心底的钟声。
沈卿落的心好像都忘记了跳动，她双腿一软，扶着桌案，一个劲儿的感激李老。
他们两人之间并不相熟，可李老却如此帮她，那本医书的书页泛黄，但书上的字迹却清晰可见，足见其保存的甚好。
“医者仁心，以心为灯，救人于黄泉道。小姐不必多言，一方济世罢了，老身尽自己所能而已。”李老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俗话说得好，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想必不管是哪位医者，只要碰上这种情况也都会帮忙的。”
李老走时，沈卿落给了他一把金瓜子，但李老对她的帮助可远远不止这一把金瓜子。
末了，秋露和卫质也知晓了此事。
“卑鄙无耻！”秋露大骂着，“杨空尘真是龌龊不堪。”
“腹有鳞甲，居心险恶。”沈卿落拧眉，“劫数难逃，幸福和灾祸都是不注定的。”
卫质虽未言语，但眼神中的狠戾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那既然温琳公主中奇毒，嘉柔公主自然也是在劫难逃。
想到此，沈卿落淡笑一声，她呆呆地望着天边飞驰的雪花，痴痴地看着窗边的梅花。
几乎是瞬间，眼眶湿润，眼前的光亮被一团雪花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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