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缘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学校还有课表。
莫北告诉他，他们这里分好几个班，有网瘾少年，也有有暴力倾向的孩子，而他们这个人最少的班，就是负责“治好同性恋”的了。
每个班都不一样。
他尽量做心理建设了，但是莫北来不及告诉他太多。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第一节课”，就是领着一本小册子，里面全是批判同性恋的文章，还被要求大声朗读。
陌生的老师在只有十五个人的课室里巡着，狭小的空间充斥着杂乱的读书声。
这本书大概是自印的，第一面就是一段类似口号的东西。
“同性恋是变态，我不该当同性恋，同性恋是病，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社会，我要好好治病恢复正常，我喜欢女生。”
其他人大声把这些语句念出来，似乎已经麻木了，反而是面露难色的萧缘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着那几行字，实在是读不出口。
“啪”一声，戒尺重重打在了他的背上。
他痛叫了一声，抬头看着老师，背上的皮肉顿时疼得火辣。
“别偷懒，读啊。”老师看他怔愣的神情又是一戒尺抽下去。
“…新来的？”
“既然来了，他们没教你该怎么做吗？”老师皱眉：“读书，没我指令不准停。”
萧缘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跟着念，声音细如蚊呐，含糊把老师糊弄了过去。
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和衣服一蹭更加疼得他额头冒汗。
他还不知道这些对于他接下来的“课程”来说，只是毛毛雨。
被打过之后他又被老师带去医务室上药。
药涂在伤口上有种灼烧感，让他忍不住轻轻吸气。
“听话不就少吃点苦头了吗？”老师说。
萧缘看了他一眼，把衣服慢慢拉下来，盖住那红肿发烫的伤。
“嗯。”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为了让他们身上不留疤痕。
当天晚上他就被断食断水了。
他没胃口，但是不代表他不用喝水。
其他男生都去课室了，只有萧缘被关在禁闭室里，留给他的只有那本小册子。
禁闭室狭小阴暗，还有蚊子，他已经被叮了一腿的蚊子包，又疼又痒。
喉咙难受得厉害，他嘴唇微微发干，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可没过多久就变得更干涩。
几点了…萧缘看了看门，门上有个小洞，漏进来点光。
应该都已经很晚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轻易反抗，但这个时候还是被渴得心焦。
在莫北口中，他了解到这里的孩子大部门都是被哄骗来的，也有被强行送来，一开始都会剧烈反抗，失败后逐渐麻木，变得顺从。
或者说是被打怕了。
开始等待着被家长接回去那一天。
“萧缘，萧缘。”
听到有人小声叫他名字，萧缘睁开眼睛走到门边：“谁？”
“是我，”莫北小声说：“别出声。”
他从小洞递进来一杯水，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催促道：“快喝了，断水是每个人刚进来都要的，你今晚会被关一晚上，快喝。”
萧缘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杯子给我，被他们看到该打你了。”
萧缘把杯子递出去，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
那只手很粗糙，绝不是莫北的。
“你们，在做什么。”
王鑫阴冷的声音响起，手腕上传来的痛让萧缘松了手，杯子碎在地上。
他一巴掌就刮在了莫北脸上，莫北摔在地上捂着脸不敢说话。
“老师..老师你别打他！都是我的错！”
萧缘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莫北，心像是被挠了一把，自责得厉害。
“你闭嘴！莫北，你很厉害嘛，新同学刚来就这么照顾，一见如故啊。”
莫北沉默着不说话。
王鑫忽然深深看了萧缘一眼，嘴角一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莫北身子一抖，眼圈迅速湿了一片，抬头看着萧缘，咬着嘴唇忍了一会儿，还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缘手指抠着门，眼睛也红了。
“小北…”
王鑫把莫北拽起来，不顾他的哭泣和萧缘的哀求，一路扯着人消失在萧缘的视线范围内。
心脏跳得太快，萧缘慢慢蹲了下去，捂着胸口喘气。
这里…太可怕了。
这里连床都没有，只有一套桌椅，萧缘在这坐了一夜，最后迷迷糊糊睡着。
醒了睡睡了醒，被关在这里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
最后张智敏开门接他出去时，他已经渴得嘴唇起皮干裂，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萧缘啊，吃苦了吧，没事，刚来都是这样的，慢慢你就习惯了，我们都是为你好啊。”
张智敏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给萧缘递了杯水。
萧缘接过来猛灌一通，呛得咳嗽不住，憋红着脸“嗯”了一声。
张智敏嘴角勾了勾，这孩子比他想象中更听话，不哭不闹的。
萧缘没闹，只是在看到莫北身上的新伤时默默把被褥挪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对不起啊，小北，以后你不要再帮我了。”
莫北看着他没说话，脸上的红痕肿了起来，时不时那块皮肉便抽动一下，触目惊心。
迟宴和萧缘彻底失联了，他给萧缘打电话发微信，都是石沉大海。
他去敲萧缘家的门，没有回应，甚至徐越也不回来了，像是铁了心不再让他找到萧缘。
他无计可施，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总是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对面萧缘的房间，期待着灯能亮起，萧缘拉开窗帘对他笑。
但是一直没能等到。
高三开学了，迟宴只能背着书包去学校。
经过萧缘的课室时，他鬼使神差地往里看了一眼，手里的行李箱倒在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萧缘的桌子是空的。
周遭的空气迅速冷了下来，心跳得很快，手脚却是凉的。
他们曾经坐在这里，在灯下讲题，或者只是安静地呆在一起，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迟宴？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路过的江昀被他吓了一跳，看他额头上都是汗，伸手贴了一下。
“不烫啊。”
迟宴抬起眼睛，红血丝浮上来，脸色苍白，看着江昀的眼神让他愣了愣。
“老师。”
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眼圈湿了。
……
江昀没有办法给他什么安慰，自己在这个年纪和喜欢的人分开，也是跟天塌了似的。
他想说“都会过去的。”
可是迟宴无措的样子又让他说不出口，只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后来高一高二也开学了，萧缘还是没回来。
迟宴每做一道题，都充满了萧缘的痕迹，那本数学教材上布满了凌乱的笔迹，似乎能从这些字迹上看到两人并坐的亲密。
罗子澄成了单人单桌，隔壁的桌子被搬走了，而凌时没了前桌。
刘俪在班会课上宣布了萧缘出国留学的消息，引起一片哗然。
“好突然啊，他都没和我们说。”
“怎么说走就走…舍不得啊啊！”
“还回来吗？”
罗子澄趴在桌子上，摸出手机，给萧缘发的微信石沉大海。
不回来了吗…
下课铃一响，窗外伸进来一只手拍了拍凌时。
凌时走到后门，看着瘦了很多的迟宴，也忍不住轻轻皱眉。
迟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老师说…他出国留学了。”凌时说。
他就知道萧缘和迟宴之间存在着什么，也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还被用如此强硬的手腕分开。
“他妈妈跟老师说，去了法国。”
可是萧缘是德国混血啊。迟宴无声道。
“…谢谢。”迟宴点点头，转身走了。
夏天的余热快褪去了，蝉鸣渐渐云收雨散，街道上出现第一片落叶时，迟宴也消失在了学校里。
他们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光荣榜上的照片，一上一下，一个笑得热烈张扬，一个羞涩地看着镜头，嘴角抿着，眼睛却是弯的。
后来一次大考，光荣榜被换新，从此他们再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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