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缘在门边坐了一晚没睡，徐越也在客厅干熬了一夜。
这样不行，得想办法去找迟宴。
他头晕得厉害，拉开窗帘，让窗外的光能透进来。
一掀开窗帘，远远看到迟宴还站在自己院子的门前，可能回过家，也可能等了一夜。
他眼睛一热，朝着迟宴挥手。
但迟宴没看见他，眼睛只盯着大门，神色憔悴。
身后咔哒一声，门开了。
徐越穿戴整齐，眼下青黑突兀，脸上有些浮肿，看起来很疲惫，像是一夜老了好几岁。
“妈。”萧缘声音嘶哑。
徐越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和他断？”
萧缘沉默了一会，忽然跪在地上，坚定道：“妈，对不起，我不断。”
“好，”徐越说：“你跟我来。”
迟宴等在院门，没等到门开，却等到了徐越把车开了出来。
直觉告诉他萧缘在车上，但是车窗是防窥的，他除了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
他还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不追上去的话，自己再也见不到萧缘了。
“萧缘，萧缘！”
迟宴心脏发紧，喊了他几声，追着车跑了起来。
衣摆高高扬起，眼睛被风吹得发烫，迟宴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可是徐越的车开得很快，让他只能看见车尾。
萧缘听到迟宴喊他，趴在后车厢往外看，看着迟宴追着车在后面跑。
他们隔着玻璃对视，迟宴却不能看见他，平时总爱笑的眼睛里装着恐慌与无措。
“迟宴。妈！停车！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缘想把车窗打开，却早就被徐越按下锁窗键。
徐越咬着牙，沉默地踩紧了油门。
“萧缘！”
车子消失在路口，迟宴跑步的速度慢了下来，缓缓走了几步，站在马路边无助地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点踪迹。
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他大口喘着气，把手撑在膝盖上缓了一会儿。
干燥的地面上多了几滴水珠，迟宴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却湿润了。
他鼻子酸涩，喉结上下滚了几下，发出一声断续的哽咽。
萧缘看着迟宴逐渐落后，最后被徐越一脚油门甩开，难受得指尖都在发抖。
“妈妈，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和你当年喜欢爸爸一样，这也有错吗？”
“你还说自己没错！我教不了你，有的是人能教你！”
“…”萧缘狐疑地摇摇头，看向窗外：“谁，谁来教我？”
车子行驶入远郊，远远看见一栋学校样的建筑，校门口的字是灰色的，看上去莫名压抑。
“桃李书院？”萧缘喃喃，脑海中一闪而过好几年前在网上看到的戒网瘾学校，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
“妈！你停车，别送我去那里！那里都是骗人的，妈！”
徐越充耳不闻，把车开进学校，学校里早有几名老师在等待，车弗一停下，老师就上前守在后车厢。
她下车和几位老师低语几句，萧缘隔着车窗看到老师笑得自然，神情间带着自信。
“您就放一百万个心吧，我们学校和其他学校不一样，绝对用正确的方法帮您解决孩子的问题。”
“哎呀…这同性恋，本来就是病嘛，我们保证帮您解决他心理上的困扰。”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徐越打开了车门。
萧缘像受惊的兔子，蜷缩在角落抓着车座：“妈！妈我不去，你不要信这些好不好？”
老师在征得徐越同意后，钻进车厢把人硬拉出来。
“哎，孩子，我们不会害你的，有问题总要解决是不是？”
萧缘再怎么挣扎，也抵不过几个成年男人的力气，硬生生被拖了出来。
“不要，不要！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放开我！”
他被两个人紧紧禁锢着，眼睁睁看着徐越似是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果断上车离开了。
“妈…妈！别走！你不能这样！妈！”
他看了看两边的老师，老师微笑着，但他没能被这微笑安抚，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被他叫喊挣扎的声音吸引，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到走廊边往这看，萧缘跪在地上和他们对视，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打探、好奇，还有习以为常的麻木。
钳着他肩膀的老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群学生顿时作鸟兽散，纷纷回到自己的课室。
萧缘看着校门，那黑色的铁门“砰”地关上，围墙边的铁丝网应该是通电的。
逃不逃得出去另说，就算逃出去，他又该去哪里，他根本就不认得回家的路。
他松了力，不再挣扎，老师相应地松手，让他从地上站起来。
“这样才对嘛，孩子，在这乖乖听话，老师绝对会对你好，好好教你的。”
老师笑起来时脸上纹理很深，让萧缘本能地有些抗拒，眼睛瞥了一眼老师的胸卡。
主任：张智敏。
张智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轻轻推了他一把：“去看看你的宿舍吧，床铺什么的已经准备好了。”
他打了个寒战，顺从地跟着老师朝一栋灰色的楼走过去。
强行逃走肯定不可取，自己刚进来，只要装得乖一点，住几天应该不会吃什么苦头，等摸清楚这里的构造再逃出去。
这里那么多人，要是那么简单能逃跑，早就不剩几个了。
萧缘的宿舍是八人间，铁架床显得有些老旧，一扶就吱吱呀呀的。
有一张床明显刚铺好了新被褥，格外平整。
墙壁很斑驳，乱七八糟的划痕和涂鸦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来，这是你的床，听你妈妈说，昨晚一晚没睡是不是？你现在这休息，下午再去课室，你的教室在二楼最左边那间。”
宿管站在宿舍门口，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是个挺壮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面相不善。
“这是宿管，你叫他王哥就好了。”
萧缘迟疑了一下，说：“王哥。”
“嗯。”王鑫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笑容，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虬结。
张智敏笑了一声说：“老王，别吓到孩子。”
王鑫半阴半晴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萧缘，好好休息吧，食堂就在宿舍楼下，下午记得要到教室来。”
“嗯。”
张智敏离开时带上了门，萧缘一个人待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自己的床位躺下了。
他面对着斑驳的墙壁，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似的难受，鼻腔里满是酸涩，眼睛发烫，却哭不出来。
徐越怎么忍心把自己送到这鬼地方来，她明明是个高学历的社会精英，怎么会相信…这些地方能治好同性恋。
这根本不是病。
她把自己的学习看得那么重，怎么会竞赛之际把他送来。
同性恋在她眼里就这么令人不齿吗。
还有迟宴，迟宴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他不自觉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疲惫、恐惧和不安一齐涌上来，让他大脑一片混乱，不敢再想下去。
一定要想办法跑出去。
萧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先休息一会儿，保持体力。
他一直睡不着，混混沌沌到半梦半醒，宿舍门“嘭”一声被打开了。
他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走了进来，围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目光分不清好意还是恶意。
“喂，”其中一名看起来年龄比他小些的男生指了指他坐着的被褥，小声说：“你这张床上死过人。”
什么？
萧缘从床上摔了下来，慌忙站起：“什么？这…”
那男生脸上的淤青很突兀，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真的哦，他从厨房偷了刀，在这里割腕死了，血流了一地。”
萧缘艰难的咽了咽喉咙，上去掀开了垫在床上的床垫，底下的木窗板上一片陈旧的血渍。
“……”他冲到厕所，趴在洗手台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胃里空了，只能一阵阵痉挛地干呕。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男生们的窃窃私语。
“小北你管他干嘛，先管好你自己吧。”
“又不是没见过新来的人…”
“小北你别多管闲事了，你这是才被打的吧。”
他压抑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用手捧了冷水往脸上泼了几把。
“你没事吧？”
莫北站在门边，看着萧缘苍白的脸色，语气带了点同情。
他大概比萧缘小一点，还未脱稚气的脸上却有一大块淤青，看着触目惊心。
“你如果害怕的话，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哦。”
“为什么？”萧缘对于来自陌生人的好意有点抵触，这地方太恐怖，他不敢轻易去信别人。
莫北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已经有点皱巴，却被他珍惜地摩挲几下才展示给萧缘看。
“那个死掉的哥哥，是我的好朋友，你们有一点像。”
照片里的人也有一双丹凤眼，穿着校服的样子意气风发，搭着莫北的肩膀，笑得神采飞扬。
萧缘背后一凉，想起了王鑫似笑非笑的脸。
他莫名觉得不舒服，其实自己和那男生并不十分相似，只是那张照片让他想起自己笑起来的样子。
“…谢谢你啊。”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中午饭萧缘随便吃了点，铁饭盘总让他想起监狱。
饭菜都是一样的，比学校的种类还单调，只能果腹，尝不出什么滋味。
其他学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他，吃饭时安静得吓人，只有勺子和饭盘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他快速扫视四周，发现这里的学生几乎没有女生，只有零星几个，大部分都是男生。
“……”萧缘垂下睫毛，放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起来，握成拳捶了捶自己。
别害怕，总能出去的。
当天中午他就和莫北挤了一张床，还好两个人都偏瘦，不至于一点空间都没有。
“提前告诉你，你要小心那个宿管…”莫北小声说。
“为什么？”萧缘说。
“他…”
“喂，说什么悄悄话呢！午休时间允许说话吗？”
门突然被推开，王鑫站在门前，粗嘎的嗓子吓得莫北一抖。
他看了看躺在莫北床上的萧缘，冷笑了一声：“这么快就混熟了？”
萧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莫北按住了手，意思是叫他不要讲话。
那手轻轻发着抖，萧缘一愣，抿嘴没吭声。
王鑫看了一眼下铺木板上的血渍，神色变了变，没再追究，用警告的眼神看了萧缘一眼，关上门出去了。
握着他的手松开了，萧缘看着莫北脸上那块淤青，眉心一皱。
“他打的吗？”他用口型问。
莫北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摇了摇头。
“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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