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为何会在这儿?”为头的黑衣人冷冰冰地道。
“这条路可不是你们家开的,凭什么我不能走?谁才应该离开你们心里没点数吗?”那少年趾高气昂地反问。
“夜已深,公子还是不要乱跑的好。”黑衣人撇下一句并无半分敬意的话,转身离开。
“废物一群。”少年极其厌恶地翻了一个白眼。
片刻,黑衣人淡出视线,少年回头,道:“别躲了,人早走了。”
四人出来,行一礼,表示感谢。
“沁灵人?怪不得要赶尽杀绝。”少年细细打量了一番。
“此话怎讲?”奈枯荣问到,毕竟此事与沁灵息息相关,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少年想了想:“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你一个沁灵人,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就不怕没命活吗?”少年似乎对谁嘴上都半点不饶人,浑身带着刺。
奈枯荣笑了:“至少沁灵人没有哪个不带脑子的敢明着伤我。”
“行,你厉害。”少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其实这在这里不是什么秘密,近十六年来,不问看似与世隔绝,背地里这些沁灵的黑衣人暗中与荀氏勾结,年年以活人祭祀,弄得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少年一语话毕,微风拂过,吹动少年左耳上的耳环,泛起银光,品级极高。
“我方才听见他们叫你公子?”奈枯荣问道。
“他爱叫我什么叫什么。我跟谁家都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少年反复强调。
奈枯荣心里笑了一下,这又是谁家大少爷在和家里闹脾气呢。
“好吧,那这么晚的天,你在外面,家里人不担心你吗?”奈枯荣这次换了个宛转点的问法。
“他们不会的。”少年一口否决。
少年站在月光下,像极了一只浑身带着刺的刺猬。
翌日。难得的一夜好眠。昨夜惊动了城中的人,处处排查,客栈定是回不去了的,便借宿在那少年郊外的屋子里。
孟昭和战翎早已同那少年闹到一起去,三个人叽叽喳喳如衣架上站着的麻雀,果真,同龄人遇上同龄人,话如滔滔江水。
“我还以为你们沁灵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平平无奇,不过如此罢了。”那少年一脸傲气。
“怎么不过如此,我们沁灵连南北接东西,各方游人往来,那气象你们这里是没有办法感觉到的。说真的,你们不问不都是不准别人出去的吗?你要是真的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了,一定要去沁灵城看一看。”孟昭已经发出了邀请。
“不用你说我也肯定会去沁灵城的。”
“可是出不问应该很难吧,毕竟确实没有怎么看到过不问人。”
战翎在一旁默不作声,一直盯着那少年耳朵上的耳环,只要他一说话,耳环就轻轻摆动,“明舟啊,搞不懂你们不问的男子为什么要带耳环呢?”
原来,明舟是那少年的名字。
“这叫信仰,你不懂。”明舟拖腔拖调地回答了一声,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了。
“你们沁灵城真的很吸引人前往吗?”明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那肯定啊,南土第一繁华锦地,多少外乡人去那就都定居下来了。”战翎道。
“外乡人定居?”明舟在战翎一长句话里偏偏抓住了这几个字。
“对啊,怎么了?”
“没怎么。”
奈枯荣和浮生一前一后,向他们那里去。孟昭和战翎看见奈枯荣来了,赶紧起身,行了一礼。
“明舟,我们打算今日就启程了,所以,你到底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呢?”奈枯荣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些事情?”
奈枯荣笑了笑:“恕我直言,若说你是心善之人,你大可帮助我们摆脱黑衣人之后就离开,可是你反而更热心的留宿我们,所以这床可能就不会是白睡的了。 ”
“难道我就不可以做一回大圣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吗?”可明舟终究是比奈枯荣稚嫩了太多,他如今的表情已经完全证实了奈枯荣说的是对的。
“并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当你昨夜说完那一句‘就不怕没命活吗?’之后,你的动作和表情都预示着你接下来就会马上离开,但是,当你听到我说沁灵人不敢动我时,你的眼神沉了两下,第一下说明你在犹豫,第二下说明你已经做好了打算,我说的对吗?”
“呵,不愧是沁灵的二少主,可真是聪明。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有船和渡船人,可送你们回南土,而你,要帮我找一个人。”
“你要找谁?”
“一个不问人,男子,四十岁上下,不问人有耳洞,而且在外的少之又少,应该不会太过于大海捞针。”
“我可以答应你,”奈枯荣回答得很爽快,明舟刚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听见他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找他。”
“你帮我找到人就是了,这些都不重要。”
奈枯荣笑了,道:“你不告诉我,我可能就没有办法帮到你了。”
“笑话,你难道不想回南土吗?除了我,恐怕不问没有人会再给你们提供船只了,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明舟看到奈枯荣的反应几乎是要炸毛了。
可是生来就是二少主的奈枯荣,纵使素来为人大条,也终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其实不是的,没有人给我们船只,我们顶多是多费一些时间,它到底是可以靠自己造出来的,可是要你再在不问碰见一个有足够能力能帮你的外人,这太难了。这样看来我们之间是……相互的。”
明舟刚满十四,比孟昭战翎还小好几个月,在奈枯荣这样一个从小见惯了斗争与虚伪的人面前,仅凭三言两语,就落了下风。
“你!”明舟和奈枯荣大眼瞪小眼,一时针锋相对,奈枯荣半笑深邃的眼眸让明舟对其无计可施。终究,明舟对寻人的急切战胜了奈枯荣对归家的渴望。
“好,我告诉你。”明舟全然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是我爹。”
“他叫什么名字,我真的不能说。他长什么样,我也不记得了。长这么大,我可能就见过他五六次吧,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而且,这么多年了,他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明舟神色平淡,对于那个记忆里几乎为零的人,身体里同根同源的血液是唯一执念。
“抱歉,早知如此我就不过问了。”
“不用你可怜我,我又没觉得有怎么样。”明舟噘着嘴道。
“那你们家有找过你父亲吗?”
明舟怔了一下,道:“不问境内,我都已经找过了,活人住的死人住的都找了。”
“明舟,我奈枯荣说话算话,我一定尽力帮你。”
“我知道年岁太过久远,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明舟道。
“十几年不算久,找人这种事情,只要心里有希望,千年百年也是找得到的。”
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的浮生,听到这里,抬起眸子看了奈枯荣一眼。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亲自去一次外面的世界。”
“我肯定会去的,大不了找不到活人,找一块碑。”
半卷着的海浪挤进窄窄的海湾拍打在滩涂上。涨起,退去,再涨起……一艘带篷的小木船轻轻停靠在岸边。里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渡船人,面容甚是清瘦。
“这船能在海上吗?”战翎道。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明舟用对大爷说话的语气说到,然后转身对奈枯荣道,“记住答应我的事情。”
“渡船人听不见?”一直未出声的浮生道。
“不错,但会把你们送到沁灵的。”
船桨划过平静的水面,留下花白的波澜,水声缓缓。许久,便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浮生和奈枯荣坐在船头,一路无言。而孟昭和战翎则坐在船尾,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明舟这孩子倒是颇有意思。”奈枯荣打破了和浮生的死寂。
浮生抬了抬眉,像是无声的问为什么。
“浑身带刺。”
“他的刺,是因为习惯了无人问津自力更生所不得不生长出来的武器,与他的自尊和不屈一起,向所有人宣告他不受任何人控制,他就是他,靠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好。”
“无人问津?”
“你没有听到吗,你问他家里有没有找过他父亲,他的回答是‘我’而非‘我们’,一个家族连失踪了人都只有一个孩子过问,这算什么?他说他和谁家都没有关系,并非是与家里闹矛盾,而真的仅仅只是字面意思。”
“弈扶湾的湾主是真的很厉害。”
“不及有的人连别人眼神沉了几下都注意到了。”
说完,浮生就不再说话了。海风吹着,浮生的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眼皮越来越沉,眨着眨着就睡着了。
看着伴随着红霞从东边升起的太阳慢移到西边的海平面,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月亮出来了,和星辰一起倒映在粼粼的海上,船只仿佛在天际中漫游。孟昭和战翎已然睡去。
奈枯荣睡不着,偏过头就看见了浮生。浮生安睡,光下浮生的睫毛投下浅影。海风一阵又一阵地拂过奈枯荣,奈枯荣竟被这风吹得没来由的感伤。
月色笼着浮生,浮生的身影隐约朦胧,像是下一刻这光晕下的倩影就会化为乌有。
奈枯荣鬼使神差的想去碰一碰浮生如羽的睫毛,又鬼使神差的把手指偷偷的伸过去了。
还没来得及触碰,浮生突然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奈枯荣的手指就这样僵在了半空。浮生并没有生气,而是看着奈枯荣,奈枯荣那句“十几年不算久,找人这种事情,只要心里有希望,千年百年也是找得到的。”莫名其妙的在浮生耳边响起。
浮生看奈枯荣,但没有以审视的眼光,更像是在求证,可说到要求证什么,浮生的脑子里又一片空白。没过多久,眼神便黯了下去。
海风吹起浮生的发带,弄得发带上挂着的白螺泠泠作响。
“你这发带真新鲜哈……”奈枯荣强行掩饰尴尬,立刻不留痕迹地将手指转移方向去碰浮生的发带。
“别动。”浮生警觉地向后闪躲,打开了奈枯荣的手。这发带上有压制怨气的白螺和经文,孟婆担心浮生身上的怨气太重会伤人伤己,便做了个这般的发带。若奈枯荣冒然去碰,定会为它所伤。
奈枯荣撇了撇嘴,看着自己的手委屈道:“用得着这么凶嘛,当心日后嫁不出去。”
一语话毕,浮生看着海面,深邃的眼睛里泛起了一波涟漪。
“阿姐,你心情不好吗?”
“秦桑,你说日后我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怎么会呢,阿姐天生丽质,武功又好,术法超然,性格还好,怎么还愁嫁不出去?将来等你出嫁那天,我帮你戴凤冠,披霞帔,扶你走过十里红妆,把你的手交到你未来夫君的手上,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若对你不好半分,我定不饶他。”
思绪飞越千年,那是浮生今生听过最动听的话。只可惜到头来,这些话终是以谎言定了义。
浮生低着头,心里一阵隐隐的抽痛,眼底尽是落寞。
见状,奈枯荣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开过了头,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他轻轻戳了戳浮生的肩膀,道:“那个,对不起啊,我看玩笑的,你别放心上。”
“我没放心上,旁人的话我向来不在意。”浮生淡然道。
“那你刚刚?”奈枯荣小心翼翼地试探。
浮生瞥了奈枯荣一眼。
“没事,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罢了。”浮生将刚刚想到的讲给了奈枯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跟一个不是太熟的人说起,或许有的时候真的是像别人说的,不太熟的人,往往更容易敞开心扉。她没有说出秦桑的名字,也没有告诉奈枯荣秦桑和自己的关系,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曾有个人”。
音落,奈枯荣深深地眨了眨眼,心里一股莫名的滋味,说不清,道不尽。“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奈枯荣有些恍惚。
“当然。”
“那后来呢?”
“后来,他说的话没有兑现。”
“那后来的后来呢?”
浮生顿了顿,又道:“后来的后来,他灭我全族。”说完她看了一眼奈枯荣。
奈枯荣震惊了,他想不到浮生看上去似乎刀枪不入的外表下竟是数不清的伤疤。他的思绪又飘得很远很远,远到他好像看见家族被灭,血流成河,留下个心死的她,无人诉苦;远到他好像看见每逢佳节,万家团圆,而她却只能孤身一人,不知归处。
“你还好吧?”奈枯荣看着浮生的脸,他在想:浮生笑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无妨。”
奈枯荣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看见船蓬里还摆着一小盆盆栽,他随手摘下两片叶子,笑道:“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我小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娘就回给我吹叶。”
“你想当我娘?”浮生被秦桑的事惹得烦心,无厘头的来了一句。
“你叫声娘听听。”奈枯荣立刻道。
浮生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笑了?”奈枯荣挑挑眉。说罢他把两片叶子放在嘴边。
一曲悠扬,正合此景。
好熟悉的曲调。
月上枝头,孤影照惊鸿。
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来来来我教你吹。”
“不想学。”
“别,很简单的,这样,再这样……”
“哪样啊?”
“这样。”
“好我知道了。”
“不是不是……”
“我发现你有的时候挺笨的。”
“你管这叫简单?”
——沁灵(迷石岭)——
一扇上着锈锁的门生生挡在归笙和奈岚初面前,她和奈岚初一路追蒋渊九追到这怪石丛生的迷石岭,而她手上的黑线却在追到这座荒废多年的庙前竟然断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失败啊。
“怎么还挂着锁?”归笙道。
奈岚初没说什么,风萧出鞘三分。
“不用。”归笙对奈岚初道。说罢,将袍子一撩,抬腿一脚揣在那门上,整扇门,连门带框顷刻倒在地上,溅起厚厚一层尘土。
奈岚初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长相可爱的姑娘,再回想起刚刚归笙简单粗暴的动作,笑了笑道:“归笙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哈哈哈,是吗?我也经常这么觉得。”
脚跨入门槛,再次溅起阵阵灰尘。
“迷石岭时常传出有鬼邪作祟,七八十年前就已经无人居住,怎么还会有座庙?”奈岚初道。
“这里闹鬼啊?”
“你怕鬼?”
“不怕不怕,我怎么可能会怕。”归笙傻笑了几声。
庙里空空如也,除了灰还是灰。“你确定这是一座庙?怎么连个所供奉的神像都没有?”
“这里确实很奇怪。”
奈岚初观察四周,在一面墙前停下。
这是什么?奈岚初心中道。墙上有一小块凸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了下去。
对着正门的那一面墙上掉下来许多灰屑,接着传来石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奈岚初和归笙几乎是同时召唤出御风术,挡住了迷眼的灰。待尘埃落定,那面墙竟早已打开。
一台极大的案桌,几盆已经**了的供品,两个烛台,一坛香炉,还有一张血红的盖布。
像一条血的瀑布,一直流到脚下。
两人对视一眼,奈岚初抓住盖布的一角,用力一掀。
血红的盖布下不是神像,而是一张照得人的脸都扭曲了的镜子。
这里所供的竟是一面镜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