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不久,太阳还层在山腰边上,京城的早市却早已热闹非凡。
贵府名门的婢女家仆相继挑担务菜,小摊小店人家的孩童仍旧抱团打闹。
看状况,孩童走失的案子还没有被公之于众。
然而周朔年此刻并没有心思想这些。
他昨晚做了个很久远,很不值得回忆的梦。
鸳鸯楼的满天烈火,他又一次在大火中死里逃生。
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周朔年也还是做了。
他想着,踩着青石,穿过交错小巷,停在一间民舍前。
民舍内传出阵阵琴声,宛若挽流水欺明月般清澈,琴音绕梁。
周朔年愣了半晌,脑袋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梅识。
他抬头看了眼牌匾,上头写着‘明夷待开’四字。
周朔年看完略有遗憾地垂下眼,梅识并不会题这样的字。
他又迈起步伐,往巷子的尽头走去。
到了尾声,这条不起眼的小巷连通的是京城最繁茂之处。
顶楼的牌匾上赫然题着三个金字——东苑楼。
周朔年踏入楼内,一阵暖风拂面而来,胭脂水粉与浓厚酒香相垂,弥漫着四周,不仅让他捂了捂鼻子。
这里剩余的客人大多是达官贵人,或是风流公子,在此宿夜未归,周朔年只是瞥了几眼便不再多看。
他不过没管几年,这里怎么就烂成这样。
周朔年边垫着脚往楼上走,边在心底骂了绥缪然万遍。
三楼休息了半宿的老鸨精神充足地从房门出来,整了整发鬓,收拾表情,职业假笑地朝周朔年走过去。
“哎呦喂,今个儿吹的是什么风啊,怎么把周公子从江南吹来了呀”。
周朔年被这突如其来地脂粉味呛地够慌,终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柳纤纤见状识相地退开几步,盈盈笑道:“看来周公子是许久不入风月场所,这点胭脂味都闻不得。若是以后哪家姑娘能得您这样的君子青睐那真是三生不悔呀”。
周朔年忍住表情,正色道:“柳妈妈过誉了”。
柳纤纤媚眼弯弯,打量着周朔年身貌,随后笑道:“周公子此行是来见挽月姑娘的吧?她也等候您多时啦,自从您上回千里迢迢差人从江南送来亲自挑的珠宝首饰,挽月姑娘夜夜在窗前念叨您呢!”。
周朔年闻言眼中闪过美人容颜,刚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完,他终于笑了笑道:“不瞒柳妈妈,正是如此。不知挽月如今在何处呢?”。
柳纤纤与他相视而笑,顺势挽他胳膊边走边道:“她一早便醒啦,就在厢房内呢。公子我带您去”。
一阵阵浓香往周朔年鼻腔里钻,他心里是抗拒的,但还是屏住了呼吸,强颜欢笑道:“那便多谢柳妈妈了……”。
天光渐明,东苑楼的生意也开始热闹起来。
柳纤纤带着周朔年走上了五楼,这都是头牌姑娘们住的屋子,装饰规格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胭脂味儿也淡了很多。
临到厢房前,那股浓香便消了七七八八了。
柳纤纤松开手:“好啦,这便是挽月姑娘的厢房了”。
她清了清嗓子,抬手敲了敲门道:“挽月啊,周公子来见你了,你快出来迎接迎接呀”。
周朔年负着手,脸上淡笑。
柳妈妈等了会儿后,又敲了敲门:“挽月,挽月?”。
门内久久没有答复,柳纤纤尴尬地回头看了眼周朔年道:“前阵子挽月耳力不好,刚请过大夫,大概是听不多清,周公子您要不直接进去?”。
“耳力不好?”周朔年装作疑惑问:“发生了什么?”。
柳纤纤张了张口,最终没说出什么,只是道:“周公子还是自己去问她罢”。
周朔年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推门而入。
厢房内少有地弥漫着淡淡菊花香,薄窗前一袭淡黄身影似张纸般立着,发鬓单调地只有一支红梅坠簪修饰,窗前几盆白菊正鲜,她在看花。
周朔年掀开珠帘,慢慢走了过去。
“怎么没有穿我送你的衣裳?”。
周朔年停在她身后,女子形销骨立,好似一阵风都能吹走。
女子没有回答他的话,仍旧看着窗外。
周朔年也没有多意外,自顾自道:“柳纤纤说你耳力不好,是毒发作了吧……我又忘了,你已经能行云流水地控制毒性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俯瞰着京城半条繁华大街,富贵与贫穷皆在一念间。
“郝姿”周朔年忽然道:“梅识教你的不少,可你学的倒吝啬”。
话音落,郝姿的睫毛颤动,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是个哑巴。很多事,很多话,也没办法表达出来。但你不是姚青那两个小鬼,更应该知道梅识的做法和安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般……”。
话间,郝姿终于慢慢转过了头,淡雅端庄的面容丝毫没有风尘女子的媚气,特殊的白瞳看得人发慌,她开口道:“我记得,你也参与了这个案子。为什么,你没死?”。
周朔年神色未然,耸肩道:“解澜知道杀我没好处”。
“那梅识死了就对他有好处了吗?”。
“非也。而且恰恰相反”周朔年否定道:“梅识死了对他来说,就是一桩前所未有的亏本买卖”。
“暗市里但凡有脑子的辖主都在各自情报的方面留保命的东西。但梅识到死都没有拿出那份也许堪比城重的情报换取性命,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解澜在握刀的那一刻也许想过,自己会在冥冥之中,亲手毁掉了暗市的半壁江山”。
郝姿皱了皱眉:“那为何解澜还是杀了他?”。
“你想知道吗?”周朔年笑着问她。
郝姿沉默片刻,已经知道了答案,她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周朔年一笑,扯下指间缠绕的白布道:“很简单,你的老本行”。
郝姿低头看去,瞳孔微微缩了下,随后问:“六指白?你怎么会感染这种毒”。
“怎么感染的你不用管”周朔年收回手指后说:“我把性命交给你,梅识的死,我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郝姿似乎是不屑地提了嘴角:“空口无凭”。
周朔年哦了一声,抬手掏了掏胸前,最后拳装的手举在郝姿眼前:“忘了给你看这个”。
他说完,四指打开,之前姚青给的红梅玉佩在光下衬地通透明亮:“这是姚青为了求我调查梅识死因抵押的物件”。
郝姿淡然的神态在红梅入眼的一刻便崩不住了,她伸手想抢过红梅玉佩,周朔年及时收回了手。
“给我”。
“不给”。
周朔年将玉佩收归囊中,说道:“给你了我还怎么在京城办事?绥缪然那个认物不认人的瘸子,我可不想撞南墙”。
他说完,郝姿犹豫了许久,发鬓间的红梅映光闪跃,窗前菊花落雾,旧时光影浮现眼前。
那时梅识正将红梅三饰分给郝姿,姚青,禾逍三人。
生死离别前际,他们还在院中摘着梅花,梅识将心中想写在纸上。
“梅花终有归尘时,莫再摘了”。
郝姿忽然预感有些不对,但并未多言,转身为梅识添了杯茶:“大人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梅识捏着茶杯,沉默片刻,提笔写道:“这三样物件,你们各自收好,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你们凭以此物交托于一人,岭南的一切,也都交归于他”。
他从一旁木盒中取出两块玉佩和一只发簪,各自带有标识,是他亲手制成。
郝,姚,禾三物,只需将三样拼在一起便能看出一个梅字。
三人拿着信物,心中忐忑,梅识只是笑而不语。
待到如今,他们才明白为何而为之,只是有许多疑点,郝姿不得其解,梅识为何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临终前将后事安排妥帖。
而也许解澜杀他,是不是也只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假象?
郝姿紧凑的眉头显地凄凉忧愁,周朔年笑道:“若是姑娘觉得……”。
话音未落,郝姿抬手将发间红梅簪取下,扬袍间,只膝跪下,垂眼道:“若公子当真为梅大人报得雪恨。郝姿愿为公子效命,红梅为誓,生死不离”。
这一跪,周朔年并未没有阻拦。
姚青跪他,是因他谎言诓骗,少年心性不定,单纯不已。
而郝姿不一样,她在过去的一年中,包括梅识死的那一刻,她都是清醒的。
她知道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也知道不明而来的荣华富贵在根源处的谋划,所以她在东苑楼等待。
只不过等待的不是有何人来将她铺天盖地地迎接回去。
而是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报仇的契机。
周朔年猜她在自己雄伟的威慑力下抵抗不过一日,但没想到,连一刻钟也没有抵抗。
他心底叹了口气,梅识在他们心里的分量,重如千金啊。
周朔年拿过红梅坠簪,抬手将她扶起来:“起来吧。我往后能不能活下去,还得靠你”。
郝姿起身整姿,随后道:“六指白是西北流传过来的奇毒,只要未毒及肺腑,便不是难事。不知公子已感染几时?”。
周朔年张开口,咽了一下。
这就不好说了,若是说什么时候感染上的,那得是九年前,但毒发的时间则是几天前。
他清了清嗓子:“两三日罢了”。
郝姿皱了皱眉头:“两三日?毒素怎会蔓延至毛发?”。
周朔年闻言一低头,左右寻找:“哪儿有白发?”。
郝姿看着他缺失脑干般的动作,无奈抬手将他头顶那根开始泛白的发丝扯下:“发尾怎么找得到?”。
周朔年哦了一声。电视剧看多了,都快忘了头发是从头顶长出来的。
郝姿道:“劳烦公子移坐,我为您把脉”。
周朔年应了一声,到一旁榻上坐下。
郝姿三指寻脉,片刻后道:“公子是否频繁运用内力?”。
周朔年收回手,尬笑道:“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刚被拿了辖主金令,如今无名无分,来京城的一路上遭遇不少追杀,身负些伤疾,无奈之下运了内力”。
说完他又补充:“不过,没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来了京城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不会影响我调查梅识的死因,你大可放心”。
郝姿轻挑眉,应了一声道:“原是如此的话。我看公子身上的伤不轻,骨针之术我也会一些,若公子不嫌弃,还请公子这几日住在东苑楼,我为了公子尽快调养好身子”。
周朔年等得就是这句话,他笑道:“那便有劳了”。
一直存稿,居然忘了发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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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此有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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