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松手”。
周朔年没回头,也没理他。
谢霏絮压低声又说:“周朔年,你松手,夜深至此你难道想引来王府的守卫吗?”。
周朔年瞥了他一眼:“我虽身有旧疾,但逃跑还是不在话下”。
“那你的朋友呢?你放任他不管吗”。
“他死不了”。
说罢,谢霏絮放松了挣脱的手说:“所以你对待故友都是如此,就更不用提我了,是吗?”。
“……”。
周朔年回答:“你确实和我其他朋友不一样”。
谢霏絮抬眼看他。
“你爱哭,爱闹,心口不一”周朔年说:“不仅没朋友,你还缺爱”。
“你不是没人喜欢,你就是自己作”。
话音落,没人再出声。
深夜知了的聒噪声不减,临近池塘蝉蛙低鸣。
此处是有灯的,可谢霏絮却看不清他的眼睛。
周朔年终于松了手:“你现在可以回去,带着你这副样子回去。可你不丢人吗?海棠君”。
谢霏絮不出声,他低着头,没有表情。
“其实我很奇怪,你做每件事之前,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什么?”他问:“又费力讨好什么?我有什么能给你吗?”。
“还是你觉得,我和周倚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值得你这样?”。
周朔年看着他,神情不像他了。
更像盗花客。
沉默良久,谢霏絮才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像他”。
“像他每一次说狠话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样子。心如刀绞这四个字,在我身上都能纹出花了”。
“……”。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你,也想问问自己”。
“我生在谢家,活在适者生存的还境,走的是百家踏过的路,我的母亲并不疼爱我,兄长也是。我年幼时并不住谢府,长居于姨母家,那个时候我连评论的资格都没有,是后来表兄科举回京我才有个说话的人”。
“表兄的经历与我很相似,只不过他是姨娘的儿子,身份是庶出,因而岁长连京城的门都踏不进。大概是见我同病相怜,格外照顾我,但我其实……把他当成反面警惕自己,原本站在末路,若是失败,定然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所以我付出相比他人更多的努力,科举榜首,圣上钦点,围猎拔得头筹,数掠花丛却不沾身,自以端庄而言行,反复一年又一年。我的兄长都是不愚明才,我要怎么才能不想出人头地,又在家中有一些说话的资格呢”他说:“十多年,端着正人君子,架着重冠难卸,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想吗?”。
这回周朔年不出声,他听谢霏絮说话。
谢霏絮换了口凉气:“不过习惯之后,倒也没觉得不算什么了。直到我后来终于找到周倚,他却什么也不愿听我说,光是海棠君三个字,他就避之不及了”。
“你说我爱哭爱闹。其实我不爱哭的,平时也很寡淡。但那回是我第一次着急地想骂人,我怕极了,怕他会死在我面前”。
“你有所思所挂之人吗?如果你有就会知道了”谢霏絮看着他说:“他遥遥无期,我连影子都追不上,这其实像没脑子”。
“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和你做朋友,很难,我对你好,你不愿意,对你不好,我过意不去”。
“我并非口是心非,我只是不善言辞,我做的永远赶不上说出口,我有愧于你”。
“但永远要说清楚一件事”谢霏絮说:“与卿之交,不因尔尔,此言绝无虚假”。
说罢,周朔年似是思考如何回答,却突然连连咳了几声。
谢霏絮皱了眉:“周倚说你旧疾复发,夜深了,你还是早些休息罢”。
周朔年捂住嘴:“事未了,天快亮了,也不急着一时”。
谢霏絮大概是想混过去,却没能如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些,也许是我的问题,你既然想说明白,那就明白些,往后莫要再生分歧”。
“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想着往后?”周朔年问他:“你知不知道,若非你方才那几句话,我想把你推进池子里,太聒噪了”。
“那我下次不说那么多了”。
“我同情你的处境,可我共情不了你的心境”周朔年继续说:“我甚至万分诧异你会喜欢上周倚这种人,若是传出去,恐怕是个人都觉得荒谬地不可理喻”。
谢霏絮想了想后说:“我说不来刻骨铭心,心悦一人也不用太多言辞,他不知道也好,我心里清楚就够了”。
周朔年问:“他不用知道?”。
谢霏絮应声:“嗯。我后悔了,我早知不要发那个狂的,这样他就不会太疏远我,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
周朔年叹了口气,他突然抬手搭上谢霏絮的肩膀说:“别再自责,别把一切拦给自己,我知道你都不喜欢这样”。
“我……”。
“你想说你习惯了对吗”周朔年打断他道:“习惯可以改。四郎,答应我几件事好吗?”。
谢霏絮迟疑片刻,应了一声。
周朔年说:“从现在开始,在我面前,不要委曲求全,不要揽下罪责,不要动不动掉眼泪,更不要跟我说你的任何苦楚,偶尔笑一笑,别管我除了和你相处外的一切……能做到吗?”。
话音落了良久,谢霏絮像是不懂,一直看着他,眼睛眨了又眨,最后只是散开了光晕,回答说:“好,我都答应你”。
周朔年得到回复像绷紧的弦松开,他手掌下滑抓住谢霏絮的胳膊,声音很低说:“我有点累,扶我一会儿”。
他刚说完,人就撑不住了,谢霏絮看着他合上眼,连忙接住周朔年。
谢霏絮握住周朔年的手,才发现他身上很烫,说来周朔年身负旧伤几日都连夜赶路,片刻不停歇,不出事就怪了。
回到屋内后,谢霏絮刚盛了热水,走入屏风,眼看周朔年烧迷糊了手脚并用踹被子,他连忙放下水盆,上前将被子覆好,顺手点了穴位,让他不再乱动。
谢霏絮坐下来,用热水烫过的帕子擦了遍周朔年的脸,他刚吃了清热解毒的药粒,此时脸已经不烧红了,只是还发热。
谢霏絮打算待天亮后去药馆买些药回来熬,他方才给周朔年把过脉象,却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伤病,很怪。
但过了一会儿,他想到周朔年背景复杂,行事多半不能暴露,就算有病也要找法子藏起来,若是像之前或如今这样突然晕倒,就是任人摆布了………可是谢霏絮又答应了不能过问。
早知道先问清楚了……
谢霏絮叹了口气,抚了周朔年额头,不怎么烫了,全身是汗,这时恐怕更冷。
他想着转身走向柜子,拿下一叠被子给周朔年盖上。
周朔年这几日噩梦缠身,此刻又开始呢喃胡话,可谢霏絮凑着耳朵听也一样没听懂。
谢霏絮有些失望,他支手撑在塌前,看着周朔年脸色一点点恢复正常。
他叹气轻声说:“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但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我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对得起你了”谢霏絮淡淡说道:“周慕……”。
天光照堪东阳每街每巷,昨夜小楼又东风,郡王府种的桃花落瓣了。
周朔年睁开眼,手脚都一阵酸痛肿胀,尤为肩膀……一时半会根本动弹不了。
他清开视线,眼前的窗,帘子遮住了光,并不刺眼。
一道吱呀声,木门打开,脚步缓缓前进。
谢霏絮越过屏风,手里拿着油纸包的点心,见他醒来,愣了一下说:“我买了早点,你起来吃点?”。
周朔年支手撑起身,刚要开口,谢霏絮放下了东西便说:“你先吃吧,过会儿府中的下人会送午膳过来,我去看看药煎好没有”。
说罢,谢霏絮利落转身往外走,周朔年也没有挽留,只是他出门时,撞上了刚要进来陆轻洲。
两人寒暄几句,谢霏絮便离开了。
陆轻洲端着汤药走进来,边走边问道:“大外甥,你半夜退的烧,现在觉得如何了?还能站起来不”。
周朔年坐在床沿,吞了药丸后喝着水说:“还活着”。
陆轻洲放下东西笑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咱们歇一晚上再赶路郡王府又不会跑,要是熬坏就不好了”。
周朔年笑了笑没说话。
陆轻洲坐下来:“昨晚其实我听到动静了,你和海棠君……”。
“嗯,吵架了”周朔年毫不避讳回答:“不过现在算是解决一半儿了”。
陆轻洲连连摇头:“所以我跟你说的你根本就没放心上?周慕,我真心劝你,不要老是喜怒无常。这哪里是解决,你根本就是逃避”。
周朔年不笑了,他头顶问号:“我?话还一句没听完的人不是我”。
“你看看你”陆轻洲说:“欺负老实人还有优越感,迟早让人连本带利讨回去的”。
“现在没那本事就行”周朔年拿起一旁汤药,一口闷了下去:“我没什么事了,我写副字给你,你帮我个忙”。
陆轻洲咦了一声:“行”。
周朔年恢复正常行事还需要时间,退烧后的头晕脑胀算他铁打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所以他干脆派些要办的事儿给陆轻洲,省地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谢霏絮给他拿了几身干净的衣物,颜色素,绿的。
“……”。
周朔年最后只挑了件青色的袍子披上。
郡王府的主人吃斋念佛,所有人也跟着素食淡饮,饭桌上愣是没有一道荤菜,幸得厨子手艺好,配着求来的甜酿,总算咽的下去。
“公子慢用”。
周朔年点了点头,婢女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拉住。
周朔年松开手,歉意道:“可否麻烦姑娘再拿一瓶酒?”。
婢女收回手,低头又抬眼看了看他,周朔年头发半束盘在脖颈,高束太过麻烦,而且晃得他头晕,天青色外袍衬得格外清新脱俗。
婢女点点头:“奴婢去给公子取”。
周朔年微笑:“有劳了”。
说罢,他夹了片菜叶子咽下,又朝一旁小厮说:“海棠君去了何处?不吃饭吗”。
小厮回答:“海棠君说他去街上买些东西,不回来用午膳了”。
周朔年没太意外地哦了一声,吃了片土豆又问:“那你吃吗?”。
小厮一时受宠若惊,连忙摇头:“府上下人都有备吃食的,我们是不能在主桌吃饭的,还请公子自行享用”。
周朔年笑了笑:“原来如此,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吃,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连连应声,随后便离开了。
周朔年摇头,捏起酒杯喝下,他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四月本就还凉,饭菜更是一会儿就没了温度。
他手搭在桌面,指间捏着筷子,隔时点一下桌,似乎在等谢霏絮回来。
可他这回运气不好,饭没吃成,人也没等到,下人将饭菜收走,他独自回了屋,烧热水沐浴。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周朔年身体不适早早就歇下了,只有门口的灯点来照明看路。
谢霏絮轻轻地推开门,旁边的一点光亮引他一愣。
他出门半天没有买回来什么物件,反而两手空空。
谢霏絮看了眼橙光映射下屏风后的人影,随后轻声走到灯源处,刚要吹灭灯火。
突然间,他身后亮了一片。
“你回来了?”。
这几天梳理了下剧情(绝对不是偷懒在玩)感觉铺垫基本到三分之二……虽然但是新人物还有很多^_^小花无理取闹这几章也要结束了,该轮到大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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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高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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