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信不过他,那他就得把情况变得可信。
雪光从窗口如茅穿过闻景鸷的眼睛,钱袋举在脸前,幻想眼前是容希的手指在窗棂投下的阴影,穿过他的皮肤和骨头,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
“你这里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之人回头看向软榻上的男子,不知闻景鸷什么时候醒了。
“好。”
这人是南风楼里的琴师,名为永青,二十几的清秀长相,穿着青色袄衣,是个举止很得体的人。
“总觉得这样还不够。”
永青轻轻一笑:“那是,别的客人可不像你这样,一个人睡在榻上听曲儿,这首《思亲操》弹得我都要落泪了。”
闻景鸷偏头,躺着淡淡地睨他一眼,眉眼舒展:“我来找你又不是为了别的,今后我有地方去了。”
永青脸色有些怅然,低头拭琴。
“你爹让你进家门了?”
男子目光明亮,拿起身旁的青色鬼面,覆在脸上,语气轻快:“是啊,我就知道爹不会那么狠心的。”
他喜欢来这里,当然是因为南风楼就在江门山下的镇子里,而永青的房间正好能看到江门山空旷深邃的薄影,那处被云烟遮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永青下意识催他。
“那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回去。”
闻景鸷歪头贴在窗台边,清晨的逆光里金瞳闪烁,静静地盯着永青。
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地“嗯”了一声,阴恻恻地笑道:“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够,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怕我当务你接其他客人?”
永青卖艺不卖身,总不能真跟他干那档子事儿吧?他移开眼眸,不去看这骇人的面具跟面具下的那双眼。
“不是。”
话音刚落,只见本已腐朽的木门被震散,弦断琴裂,男子双指捏起桌上杯子,迅速掷出,永青差点没躲开,跌跌撞撞打开屋门,应声倒地。
楼下的人看到一袭黑衣,青面鬼首的男子,立马激动的掀翻桌子。
“这个魔头居然藏在这里!”
“魔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随着这声高呼,人群瞬间骚乱起来。
几位吃酒的道友立刻掏出手中长剑,直指立在顶层身材高挑,宽肩窄腰的男子。
爹让他在酒楼常住,他不想。
想到这儿,闻景鸷收起所有内力,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助跑两步,凌空一越。
真想快点跟爹见面。
“快点布阵!布阵!”
这魔头怕是要大开杀戒了!
没什么胆识的年轻道友,第一反应自然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很快就被吓得脸色苍白。
只听“轰”的一声,刚才还在叫嚣抓人布阵的人刚好被砸进地里。
地上一片狼藉,给人看呆了。
不是...就这?没了?
阵法还没开始布呢!
面具下,男子上扬的嘴角被震出一丝血,皱起的眉头仍未舒展,他动了动手臂,扶着面具,眯起眼睛。
爹让他把面具戴好,他会的。
所以...爹怎么还不来?
这样,还不够吗?
紧接着一声尖叫打破寂静。
“不好啦!杀人啦!魔头在南风楼杀人啦!快去上告江门山!徐师叔要手刃这贼人啊!”
·
雪天,午后。
不知是昨夜没睡好,还是怎么的,容希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白到唇色只有一点红。
未穿里衣,他便撩起帘子从里面出来,黑长的发丝散乱在后,微微弯着头露出后背雪肌。
“师弟,我好歹还在这儿。”
容希旁若无人地披上衣袍,走到火盆前伸手取暖:“你我之间有什么好避讳的?”
“那倒也是。”
裴凛悠闲地喝着杯中热茶。
容希生的秀气,年少时就已足够惊艳,年纪渐长气质反倒愈发阴柔起来,漂亮的有些过分,轻轻一笑犹如艳鬼。
裴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师弟。
好似有着夺人心魄,脆弱到极致的美?只是身为男子,岂能这样?
“昨日师弟竟让那魔头逃了去,真是个趣事。”
容希讪讪地笑了笑,转头看他。
“有趣的还不止这个。”
顿了片刻又抿紧嘴唇,收回目光。
裴凛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却发现外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于是唤他:“师弟,怎么不进来?果真是男大不中留,成了婚怎么生分了许多?”
江易一身暗红衣衫,话少。
“那个魔头抓到了。”
“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被人猛的推开,这动静吓了江易一跳。
“什么?”
看着衣衫不整的容希,江易终究有些不好意思,压下慌乱的视线,耳尖泛红。
裴凛怕风吹着容希,连忙上前把他拉回屋里。
“这事儿我正想跟你说呢,令师弟头疼不已的魔头,在南风楼被几位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擒了,你说有趣不有趣?”
南风楼?
那种取乐之地!
容希眉毛一竖,脸色瞬间变了。
作为这个魔头练习时长两年半的前任师父,容希没办法不去担心他。
“那他现在呢?”
“弟子们正在替你出气,要凌迟处死他呢。”裴凛看向已经在穿衣服的容希,脸上挂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递给他一只装在绣袋里的暖炉。
“谁都不许动他!”
容希金簪束发,顺手将暖炉拿在手里,眼神都不带往旁边瞟一下的就出门了。
要知道闻景鸷的母亲,不仅是圣上的亲姐姐,更是半个师母,当年在江门山,长公主与师父暗生情愫,日久生情。
师父喜欢公主喜欢得很,他也喜欢,他与师父一样,都是心软之人。
师父见不得这孤儿寡母在这江门山中寂寞,容希也常去照顾年幼的闻景鸷,后来长大些他才知道师父并不喜欢闻景鸷,甚至起了杀意。
不过他喜欢就够了。
所以容希年纪轻轻就收了闻景鸷当徒弟,如兄如父,同吃同住。
那曾想过有朝一日,闻景鸷会被赶出皇城,变成人嫌狗厌的魔头!跑去南风楼那种地方杀人放火!最重要的是怎么这次就被抓了呢?这个蠢货!
“师弟放心,他还没死。”
“哼!”
如果不是出于同门情谊,那此刻江易的嘴脸一定很难看。
可就因为容希是师兄弟里最小的那个,活的肆意潇洒,心里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裴凛与江易从不对他疾言厉色,都是宠爱有加。
雪天行人稀稀落落的。
容希走得急,眼尖的看到了城里几个眼生的面孔与他同去南风楼,大抵是听闻魔头被抓齐聚这里要讨伐魔头的门派弟子。
其中有人怒道:“这个魔头居然想霸王硬上弓!若不杀了他,今后难保盛世太平!”
“上谁?”
“南风楼里的琴师!”
闻此,容希一跃而起,甩开两位师兄,如离弦之箭,直接朝着南风楼飞去,红衣翩翩,带着碎雪,明艳张扬,逼得楼中众人向后疾退三尺。
“小师叔!你来了!”
奉棉在人群中招手,然而容希根本没有回应。
青年瞬移到人群中心,扛起趴在地上一袭黑衣,奄奄一息的男人,指骨捏紧他的双腿,无比自责。
“我来得太迟了。”
众人见状,惊恐伸出胳膊,张开双手。
“徐师叔,你冷静一点!”
身上的人咳了半天,倒挂着吐出一口黑血,举起手臂对着空气,费老大劲儿道:“......师父救我.....”
“我在我在,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容希感受到身上的人骨头都要碎完了,快要疯掉,妖孽的五官生生扭出一个狠相,恨声道:“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魔头!是魔头!”
青年声音骤然拔高。
“什么魔头?这是我徒弟!”
围观的人纷纷疑惑,一个略显年长的声音跟着响起:“徐道友,这是我的徒儿啊!你这是又练了哪门子邪功......”
容希不肯撒手,面带三分自负六分气恼一分怀疑人生的愤怒,垂在身侧的手腕隐隐带着攻击之意。
“你闭嘴!”
见此不妙,奉棉连忙把肖儿推出来。
“小师叔,肖儿在这儿呢!”
肖儿哆哆嗦嗦的揪着奉棉衣袖,怯生生地看着被五花大绑,双手背后,跪在地上的魔头。
闻景鸷嘴里塞着粗布,整个人很安静。
十分钟前,肖儿拿着袋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低头挑挑拣拣,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得意地跟他说。
“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原本熟悉的凉气轻轻徐来,吸入肺腑的却是股栗子香,嘴上的粗布被人拽掉,抵在男子唇边的是颗热呼呼的糖炒栗子。
闻景鸷打量着这个傻不拉几的小屁孩,看到他脖子上的护心坠,心道爹可真偏心,冷冷吐出几个字。
“一边儿去。”
肖儿不解:“临死前不是要吃点儿好的吗?叫什么来着...断头饭.....你真不吃?”
闻景鸷懒得跟小孩废话,恶狠狠道:“我要把你吃了!耳朵用来拌菜,肚皮用来做鼓,指甲一根根拔下来当剔牙的签子,剩下的肉丢掉锅里煮,煮干了扔到后山喂秃鹫。”
他越说越起劲,唇角笑意更甚。
“对了,听说小孩的骨头最鲜了,骨头两头锯掉,中间骨髓掏干净,做成笛子挂在胸口,你师父想你了,我就拿来给他吹一吹,吹一吹。”
肖儿年纪小,很容易被吓得一愣一愣,再也不敢去招惹他,心里全是他说的那些恐怖画面。
“师...师父.....”
肖儿知道师父疼他,恨不得每日都要看着他,好不容易跟奉棉溜出来玩,怕是惹了师父心悸,慌得在人群里蹦蹦跳跳。
他要给师父告状!
小孩声音至纯之清,暮然拉回青年思绪,
“那个魔头被我们捆起来了!”
“......”
容希立刻把肩上的人重新扔到地上,这才看清这人的脸,插着腰冷静很久。
“徐道友怕是又走火入魔了,我看你们江门山妄称名门正派,练的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一声嗤笑传来,那老头从人群里走出。
容希满头冷汗地瞪了他一眼,漂亮的脸上显得凶狠可怖。
却在看到肖儿那边,那副鬼面的那刹,漆黑的眼中有了波动。
“我的徒儿...”
青年黑眸错愕,大步迈过肖儿,声音带着颤音,慌到丢了魂。
肖儿跟在后头,怎么喊容希都不理他。
他才是师父的徒弟好不好!师父这下真的不好了!连他都认不出来了!居然对着一个魔头叫徒儿!叫心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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