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索菲亚带着从梦中惊醒的恐惧，恶狠狠地咬住乔恩公爵的嘴唇时，乔恩公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那胆小严肃的妻子，生起气来竟会如此可怕，仿佛一头发怒的母狼扑向自己，将他死死按压在了床上。
那一刻真的非常尴尬。
至少在乔恩公爵前二十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哪怕今日面对一众拒绝向苏瓦尔公爵履行义务的贵族们，与他们在寒风中剑拔弩张，他的心也不曾有丝毫波动。
唯独此刻，乔恩公爵被妻子咬得哀嚎连连，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惊慌失措，什么叫无所遁形。
于是这天夜里，在夜深人静之时，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听到了公爵夫人房间里传出的阵阵惨叫。
希丝缇娜举着蜡烛匆匆赶来，身后是几名平日近身伺候公爵夫人的侍女，她们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公爵夫人披头散发地悬挂在自己丈夫身上，抱着他的脑袋疯狂撕咬，像极了那只经常光顾城堡厨房的凶残的野猫，而乔恩公爵则不断地向后缩逃，直到退无可退和公爵夫人一齐从床沿滚落到了地上。
侍女们吓傻了，不知道是否该上前帮忙，毕竟两人都是她们侍奉的主人，帮与不帮都显得十分多余。最后希丝缇娜艰难决定，两位主人之间的矛盾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旁人毋需干预，于是她恭敬地合上房门，带领侍女们又悄悄退下。
这段插曲似乎并未给索菲亚和乔恩公爵之间的战况带来任何影响，两人僵持了许久，乔恩公爵不允许自己对妻子动用武力，便只好被她按在地上往死里折磨。
等到索菲亚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看着身下满脸血迹的乔恩公爵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愧疚，但那并不妨碍她接下来连打带骂地将乔恩公爵赶出房间，并且言辞激烈地警告他：“从今以后，你离我远点！！”
“……”
乔恩公爵捂着脸歪斜地靠在门口，高大的身躯似遭受重击般摇摇欲坠，可索菲亚视若无睹，冷着脸将房门重重关上，然后回到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希丝缇娜来服侍索菲亚起床，沉重的气氛令一众侍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可公爵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们昨晚是否撞见她与乔恩公爵之间发生冲突，只是按部就班地洗漱、用餐，然后前往位于城堡左侧的藏书室。
此时私人教师艾莉·伊洛克早已恭候多时，索菲亚踏入藏书室后，看见她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摆弄花束。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让她意识到了索菲亚的到来，于是转身曲膝行礼，恭敬道：“日安，公爵夫人。”
索菲亚安静地注视她，然后看向窗前的那束花，雪白的花朵被晨光笼罩，蜷曲着可爱的形状，索菲亚上前碰了碰，冰凉的温度自指尖蔓延，她回头朝艾莉·伊洛克说：“这是你带来的？”
“是的。”艾莉小姐面带微笑，走到窗前与索菲亚一起欣赏，“它叫塞西莉娅。”
“我知道。”索菲亚凑近闻了一下，“希丝缇娜说它喜欢冰雪，只生长在距离苏瓦尔非常遥远的科黎底亚雪山，可昨晚它却出现在我房间里，现在又出现在你我面前。”
索菲亚转头对上艾莉小姐的视线，对方那双金色的瞳眸一如既往地饱含笑意。之前未曾留意过，如今站在她的面前，索菲亚才发现艾莉·伊洛克原来个子那么高，与她讲话必须仰着脖子才行。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夫人。”艾莉小姐解释道：“城内建了很多冰窖，贵族们想要培育用来观赏的塞西莉娅，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是吗？”
索菲亚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再次低头凑近，艾莉小姐见状又连忙解释：“人工培育的塞西莉娅，不比自然生长的花香浓烈。”
她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人类妄想僭越神明，掌控万物的无力之处吧！”
关于塞西莉娅的讨论结束以后，索菲亚再次坐到书桌前，翻开了昨天那本厚厚的《药物论》——一本由古代贤者编撰的植物学文献，继续跟着艾莉小姐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读写。
不可否认，公爵城堡里的藏书的确很丰富，对比兰斯凯特家族对武力的追求，苏瓦尔历任领主似乎更热衷于知识的传播，他们在领地各处修建学校，并捐赠书籍，不论贵族或平民都可以得到接受教育的机会，虽然这让教会为首的宗教分子相当恼怒，也成为了历任苏瓦尔公爵与领地各路贵族家庭产生冲突的根源。
当然，这些都是索菲亚从艾莉小姐口中得知的。
虽然在她看来，艾莉小姐与乔恩公爵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清不楚，但那并不妨碍索菲亚认为她比王都那些只会成天讨论些八卦谣言，热衷于将自己塑造成家族工具的女人，看起来顺眼多了。
于是基于这层好感，索菲亚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艾莉小姐看清乔恩公爵滥情的本质，与乔恩公爵保持距离，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艾莉小姐，还是为了别的更复杂的原因。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索菲亚不想让乔恩公爵好过。
她因乔恩公爵潜入自己房间而耿耿于怀，亦心有余悸，直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索菲亚就能清晰地回忆起，被乔恩公爵亲吻时，那股柔软奇异的触感，和以往很多次一样，带着属于他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入了她的所有感知。
索菲亚既羞耻又愤怒，一连几天都拒绝与乔恩公爵一同用餐。直到某天在藏书室里，艾莉小姐突然提到了乔恩公爵，说他顶着一张满是血痕的脸，召见了领地各处的大小贵族，并在他们探究的目光中，大方承认皆因自家夫人过于凶残……
索菲亚气到差点把书撕烂。显然当她为乔恩公爵的无耻行径怒火难平时，乔恩公爵也在不遗余力地四处抹黑她的名声，以报复那晚被她咬烂了嘴脸。
对于乔恩公爵控制舆论的手段和能力，索菲亚从来不会怀疑，因此不等课堂时间结束，索菲亚便怒火中烧地冲进了议事厅，一进门就看见了乔恩公爵满是伤痕的侧脸，以及他周身萦绕的丝丝怨气，好像…确实挺严重的。
“我以为，夫人这辈子都不打算来见我了。”
乔恩公爵面无表情地看着索菲亚，幽声道。因为嘴角的伤令他无法做出太大的面部表情，只能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着索菲亚的残忍与冷漠，让她逐渐跌入愧疚的深谷。
于是这场秋后算账，最后以索菲亚承诺补偿乔恩公爵而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索菲亚开始整日翻阅那本由拉丁文撰写的《药物论》，意图寻找合适的药物来治疗乔恩公爵脸上的伤。可她一连找了好几天，也没能找到既可以让伤口愈合，也不会留下疤痕的理想之物，直到她意外地在这份古代文献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些东西似乎与她自己有关，索菲亚坐在书桌前，面前是希丝缇娜为她准备的汤药，那苦涩的香味日日陪伴她，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因此索菲亚从未留意过它的特别之处。
当所有人坚称她是因被风寒所伤而变得虚弱时，索菲亚心里十分清楚，在她父亲艾尔德公爵眼里，年轻健康的女儿才是一份有价值的财产，所以尽管他不见得多么喜爱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在索菲亚身上投入了不少精力，至少索菲亚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能被一场风寒轻易夺走健康的柔弱之人。
“公爵夫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见索菲亚一直发呆，一旁的艾莉小姐出言询问，索菲亚抬头与她对视，摇摇头，神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本书实在让我受益良多。”
艾莉小姐小姐闻言，眼中笑意逐渐变深，她优雅地点头：“能帮助到您，是我的荣幸。”
这天晚餐之前，索菲亚早早结束课业，然后走进了城堡厨房。忙碌的仆人们惊讶于公爵夫人的到访，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询问索菲亚是否有什么吩咐。
可索菲亚态度和蔼地表示，自己只是对厨房的一切有些好奇，所以来参观一下，于是一边和他们聊天，一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完全就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仆人们也乐于爱戴这位年轻的主人，耐心回答她的所有提问，直到到处寻找公爵夫人未果的希丝缇娜急匆匆跑来。
“夫人，请您不要随意到处乱走。”希丝缇娜看起来有点生气，“我翻遍了整座公爵城堡，直到公爵大人说您在厨房里。”
“您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到这里来了？”
两人从厨房出来往餐厅走去，希丝缇娜唠叨了一路，可索菲亚的重点却在别处：“是公爵大人告诉你我在厨房？”
“是的。”
希丝缇娜如实道。索菲亚不再说什么，在侍女的陪伴下走进了餐厅，此时乔恩公爵已在餐桌前等候，索菲亚按部就班地上前行礼，然后走向餐桌的另一头。
这几日出于对乔恩公爵的承诺，索菲亚一改往日沉默冷淡的态度，有时还会和丈夫聊上几句当天在藏书室的成果，而乔恩公爵也很会聊天，在社交这一块儿，无人比得上在各路城邦声名赫赫的乔恩公爵，所以只要索菲亚愿意，两人通常都会聊得十分开心。
除了今日。自索菲亚踏入餐厅开始，乔恩公爵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他的妻子从来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因此乔恩公爵一眼就看出了她正在生气。
“夫人今天去了厨房？”
乔恩公爵打破沉默，试图引导妻子说出心事，他毫不避讳地迎着索菲亚的视线，直到她肉眼可见地被点燃怒火。
“是啊！”索菲亚没好气地回敬他：“这城堡里发生的一切，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下吗？”
毕竟今天下午她前脚刚进厨房，后脚便有人告诉了乔恩公爵她的行踪，而索菲亚想起自己在那里看到的东西，虽然不能百分百断定，但她有理由相信为她煎熬汤药的女仆手里拿着的，可不是什么给伤寒病人吃的东西。
“你一直在给我吃解毒的药。”索菲亚笃定道。
“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患病对不对？我是中毒了。”
她抛出自己的结论，顺便观察了一下乔恩公爵的表情，又突然意识到他最近都只能做个面瘫，于是顿了顿，干脆直接问道：“我什么时候中毒的？”
“大概…你来议事厅找我那天。”
乔恩公爵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当他知道索菲亚去了厨房时，就已经猜到她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毕竟艾莉·伊洛克煽风点火的本事深得她母亲的真传，乔恩公爵早在允许她进入城堡时，就已经预料到了此种情形。
他顶着一脸伤痕，扯出一点愉悦的神色，“虽然很高兴夫人你能觉察到这些，至少这证明你还不算……嗯…单纯得无药可救。”
乔恩公爵是真心实意地赞美索菲亚，而索菲亚也是真心实意地被气到语结，她直觉乔恩公爵在暗讽自己愚蠢，可她没有证据，只能听他继续对自己说：“但我要提醒你，记得多提防一下你的老师，艾莉·伊洛克。”
《药物论》是古希腊博物学家赛尔苏斯用拉丁文写的医学著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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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私人教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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