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函的案子，在老郑回去后的不到一周，就草草结了案。
他虽是认了罪，可也仅开了那一次口，之后再审便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愿通过律师沟通。
而剩下的一半钱始终不知所踪，据杨函的律师称，这笔钱已经被他的当事人挥霍空了。虽然无入账记录，更无消费记录，可既已承认，当下除了认下这个结果，也并无他法。
且因为金额的巨大，法院也害怕夜长梦多，将这个案子紧急插了个队，打算提前开庭判决，免得杨家转移资产。
开庭那日刚好是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医院圣诞的装饰还未拆除，又开始忙着换上新年的。
医院内换装饰的工人随处可见，工作枯燥乏味的人们随口讨论近来的新闻，自然也免不了说起杨函的案子。却无人知晓，他们讨论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当事人母亲就住在院中。
陆谨言扫了一眼忙碌的工人，忽然恶意想到，要是这家医院的**工作没有这么好……许久后长叹了口气，惩罚似的咬了自己一口，抬手敲了敲门，垂眸掩住心里的一点烦躁。
秦潇昨天已经回了研究所工作，陆谨言则留在医院，等李老师手术过后，再作打算。分开不过才两日，她便有些想念了。但研究所那个地方特殊，陆谨言知道，便是再快，也要一周后才能见了。
病房门从内打开，杨太太的护工让了路给她进了来。病床上的人刚用上了止疼药，眉间褶皱缓缓松了开，喉间不断的痛苦呻吟也止了住，陷入昏沉。
护工已经与常来的陆谨言熟悉了许多，对于这个表面看起来十分有心的姑娘，态度也好了许多，拉着她絮叨了几句。
杨太太姓宋，护工总爱叫她宋大姐。
护工说宋大姐今天又比昨天少说了几句话，多迷糊了一个小时；
说止疼药对她已经起不了太多作用，这会儿用了药，半个小时就会失效，又要躺在床上哼一天；
说那些工人嘴碎，总在说杨家的是非，好在病房的隔音好，宋姐听不见；
又说开了门其实也没事，宋大姐就算是清醒着，耳朵也不大听得见了；
说医生已经下过病危了，宋大姐一个家人都不在，都没人签字。
……
陆谨言看着床上的病人，心里有些矛盾，说不清自己总在19楼和10楼之间来回奔走是为了什么。她对于杨家自然是满心厌恶，可对于床上的老太太，也有些隐隐的同情，以及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她生命最后的时刻，能迸发出一些良心，让杨院长不要再算计秦潇。
陆谨言自己清楚是痴心妄想，算计了这么许多，自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里嘲笑了一番自己，起身和护工打了个招呼，便出了病房，回了楼下。
下午四点时，陆谨言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后，便去了走廊接听。
“判了吗？”她小声问道。
“嗯。”电话里道：“无期。”
陆谨言捏着电话，陷入了沉默中，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没有好与坏之分，她却不可避免想到，楼上那个命不久矣的老太太知道了后，又会如何。
这般想着，脚步便忍不住往电梯那儿走去。
电话里传来秦潇压低的声音：“那笔钱找不到，杨函所说的修改程序也没找到，不论是院长的电脑还是杨函本人的芯片里，都没有。我想……都是为了以后翻案做的准备。”
听到“以后翻案”这话，本能一阵不适，陆谨言自然知道，这个以后，指的是什么时候，皱了皱眉，不快问道：“那么多钱找不到，法院就算了吗？”
“杨家所有的家产都会被查封。”
陆谨言一愣，问：“那医院……”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似早知她心软，语气安抚道：“预交给医院的费用，自然是拿不回来的，就算能拿回来，政府也不会要的，万一被引导舆论，对在职人员很不利。”
陆谨言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还有件事，”秦潇忽然顿了顿，语中有些犹豫，似未决定要不要说，含糊道：“等我到了和你说。”
“到了？”陆谨言诧异问到：“你不是昨天刚回去吗？怎么又……”
“我已经在路上了，还有半个小时。”
秦潇说完便匆匆挂断了，担心她开车分身，陆谨言便没有再打回去，上了楼。
杨太太依旧是半昏迷的状态，因为痛苦而不时发出呻吟。长期病重带来的体力不支，让那声音无力又低哑，混杂着痰音，像是濒死的人一声声微弱的求救。
“杨太太，你儿子的案子判了。”陆谨言坐在床边，也未去管她能否听见，自顾自道：“是无期徒刑，你们家应该满意了。”
将死的老人喉间嘶嘶痰声忽然止了住，混浊的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滑进了花白发丝，嘴唇轻颤了颤，却说不出话来，许久后颓然闭上了眼睛，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么多天来难得熟睡。
陆谨言静坐了会儿，始终平衡不了心里的同情和愤恨，长叹了口气后，起身离开了，去了地下车库，打算等着那人。
许是情绪有些微难以察觉的紧张兴奋，秦潇比自己预计的早到了七分钟，却正好遇到下来等她的人。
“出什么事了吗？”
匆忙赶来的人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谨言正纳闷，便听秦潇道：
“院长被正式停职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
“今天案子判完，那边的嘉奖就发过来了，同时还有新的任命……”
“新的？”
“要我……做副院长，暂时代理院长职务，另外要我查清钱款去向和杨函程序的来源。”
陆谨言下意识便皱了眉头，垮了脸。确实如秦潇所说，这件事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啦，走吧！”秦潇一把拉住了那只手，说：“来告诉你只是借口，是我想见你，想和你一起跨年。”
陆谨言满心被吊着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落了下去，脑中放弃了所有的思考，顺着她的力道，被推着上了车，只是有些担忧她的工作，不禁嘟囔了一句：“只是元旦……”
推搡着她的人一愣，将脑袋往前凑了凑，面上露出不可置信：“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过节？”
陆谨言看她面上隐隐委屈，跟着也一愣，忙使劲摇头道：“愿意的！我当然愿意，我刚才只是……”
话未说完，将她往上推的手反向用力，脑袋向前探了探，在她唇上措不及防落下一吻。
陆谨言呆呆眨巴了两下眼睛，待到她反应过来时，秦潇已经放开了她，唇瓣分开时，舌尖还故意擦过她的下唇，惹得她脸上发起了烧，一时脑中短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放心，等春节我更是要赖着你，或者……我跟你回家过，好不好？”
“嗯……”脸色鲜艳欲滴的人，哪里听得清她说了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听见问好不好，便点头应承。哪怕现在秦潇说，让她去抢个劫，她怕是也会乖乖就范。
陆谨言脑中像是分成了两瓣，一半成了停止转动的浆糊，还在因突然撒娇偷袭而傻眼；另一半则飞速转动着，想着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懂的上一个突袭的吻。
“你……”车开出了二里路，陆谨言才张了张口，试图阻止语言：“你上一回偷亲我！说……说不想对我负责！渣女！”
车缓缓停在了红绿灯前，秦潇郑重转了头来看她，看得陆谨言有些发毛，往后缩了缩，才刚有动作，便又被一把薅了过去，啃上了一口。
“你你你……”
陆谨言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脸，又烧了起来。秦潇抬起手探了过去，她下意识便是一躲，那只手掌却落在了头顶，轻柔抚了抚。
“言言，之前是我错了，那一次不开心的记忆，我想用很多很多好的记忆去覆盖。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让你不开心的话，我保证再也不瞒着你，也保证，永远爱你。”
“你……”陆谨言顶着一张大红脸，说什么都不好意思，干脆把外套的帽子扣上，只露了一双眼睛，戒备盯着她，撅了嘴轻哼了一声，道：“你今天是不是偷偷舔了什么蜜罐！油嘴滑舌的！还……还胡搅蛮缠！”
“我父母离开那天，叮嘱我，不要臭着一张脸，会交不到朋友，我没有听他们的，果然这么多年也没有朋友，只有你一个傻子，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才不傻……”缩在帽子里的人听见她提父母，心尖便忍不住一颤，伸手去勾了她的手指，紧紧捏在掌心中，嘟囔道：“喜欢你的人明明好多，一个长川医院就有好多人了，你才是傻子，那么多厉害的人都不要！”
“我……”
身后的喇叭声猛地响起，连成了一片，打断了要出口的话，这才发现是绿灯亮了，秦潇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松了刹车。
“秦潇。”
“嗯？”
“我爱你。”
刚松开的刹车忽然又猛踩了下去，手中迅速换了空档，全然不顾身后连着声快要凑成一首歌的喇叭声，探出身子在她鼻尖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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