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散的阴霾露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又被那奇异的、突兀出现的蓝色萤框照得看不见踪影。
它悬在每个人的头上，却看不见动静，进度条始终为零。
那高悬在天空的意图斩下人类的脖颈的利刃，人们不知道哪一天会落下。
夜里也不总是宁静。它是一切计划的织机。
民众一波又一波地在街上游走，反抗，大声呼告——
他们想要个说法。
如果把那个所谓的异类踢出人类世界，他们还有没有救？
如果现在向高维人屈服，世界能否存活？
有有没有办法能平息外界的怒火？
如果——
人在危急关头总有无数个想法。
他们只是想活着，应该也没有错。
迟堇渊拍碎了大衣上的冷，坐在桑榆床边。
“或许是不怪我。”桑榆笑了笑。
“但他们的目标是我对吧。”
“哪怕你已经毁掉了核心装置，他们的首要目标也是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
桑榆的眉眼里隐隐约约看出烦躁。
她记起来了，知道自己过往。
曾经她一直在为自己目标努力，实在懒得和这群人掰扯。
死亡是猝不及防的，进入这个世界十分偶然。只是没想到还是没有平息外面的纠缠。
大概也需要自己才能解决吧。
她捏了捏眉角：“外面，都说什么了？”
迟堇渊伸手扶下她的手，递给她带来的温奶。
眼见桑榆乖巧地抿了一口，舌尖无意识地回味。话到嘴边还是改口：“在讨论你的身份。”
话还是太轻了。
事实上称得上是诅咒和咒骂。
更有甚者提出既然桑榆不是同一物种，不如拿她做实验，研究对抗高维人的方法。
“这样啊。”桑榆安抚地笑，只是神色恹恹。
迟堇渊面不改色地打量她的神色，最终长叹：“你都知道了？”
“嗯。”桑榆把奶像酒一样一饮而尽，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脆弱得像个洋娃娃。她无奈地指指自己的脑子。
“这些场景一直在脑子里响个不停——想不知道也难。”
哀嚎、谩骂、斗殴……
人群推搡着提出他们的诉求。
“没法停下来吗？”迟堇渊碰了碰她的额头。
“目前不行。”她已经被吵得没有精神头了。
“迟堇渊，我觉得外面的事需要出来做个解释。”
“但也可能没什么用。”
即使解释，也很难有人听进去。
“毕竟关于我的部分，好像都是事实。”
“那就说点别的。”迟堇渊捏捏她的手。
政府早有准备：“下周会面相全体市民进行发布会。到时候每个城市都会进行直播。”
“会提到我的事吗？”
迟堇渊回答得很官方：“不一定。这次发布会主要向民众交代目前的状况，内容大致是抗灾、布防相关。有关最近舆论，如有必要，回答部分问题。”
“你介意吗？”
桑榆认真想了想：“不。”
“其实我没想逃避。”
“现在人心惶惶，站出来做一些回应没什么不好啊。”
她说真心话时会散发温暖的笑，迟堇渊一看就能明白。
他也低声勾了勾嘴角，向她承诺：“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这次发布会你不用出面。”
“你是负责人？”
“是，当然是。”
桑榆想了想：“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该说的该做的，他们已经都在做了。
可明明自己能力更进一步加强了，不应该就这么躺在这里。
“有。”迟堇渊毫不迟疑语言肯定。
“还是一件大事。”
这倒是出乎桑榆意料，她看护士们小心翼翼避开的欲言又止，迟堇渊他们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做事了。
“是什么？”桑榆跃跃欲试。
迟堇渊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头疼的话就把身体先养好。”
“不想逃避的话，我们到时候需要也会请你帮忙。”
桑榆眨眼，持续眨眼：同样的话他这样说出来还是很开心。
自己的脑袋应该很好摸吧。
迟堇渊扶在头顶的大手又没忍住地揉了揉，抬手的静电带着几根发丝往天上飘。
桑榆凭空多出几根呆毛。
啊哦，把她揉炸毛了。
迟堇渊勾起嘴角：“未来的事情不要想太多。”
“我们只能做好当下的事情。”
喧嚣是喧嚣，却不是解决方法。
污染杀死后不再生。但不意味着已存在的污染会消失。各个城市驻守军的首要排班都是外出清除城市周边的污染。
此外还有另一部分队伍，目前各城市正在搜索围剿最后的那些“高维人”。
还有为了面对末世的各项建设……
具体的东西还需要迟堇渊商量之后一条一条地敲定。
迟堇渊事实上做的远没有在桑榆表现出来的乐观。
倘若真的那样，也不至于像陀螺那样连轴转动，频繁出入实验室，各个地域监察。
这是迟堇渊希望表现的，桑榆没有戳破。
就像这是高维人的计划，只有迟堇渊知道。
他既然已经问出外面的人不可能违背桑榆意愿地将她带走。现在他们却毅然决然地选择打舆论战，反而更能说明他们不愿意放手，逼桑榆自己就范。
只能说明这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毁掉这里，依然能得到桑榆。
可这个世界该怎么办呢？
民意喧嚣而不安，必须出来安抚。
“好。”
“我会好好看着的。”桑榆这样说着。
*
接下来的日子，桑榆努力适应和抛弃不相关信息对大脑的影响，逐渐掌控现在的身体。
发布会如期而至。
各个城市的中心区，办公楼前的竖起大屏对这次的活动进行实况转播。
第二城发言人率先发言：“就近日的侵袭事件、各城市防范力度加强的情况造成的舆论，我们将进行正式通告。”
“首先，我们怀着无比沉重地心情与大家肯定外来者存在的真实性。”
“他们视我们为敌人，需要攻打下来的目标。”
他指了指头顶，“蓝色银幕即为他们所为，目的就是销毁我们的世界。”
“如今时间不明，据专家分析最多可有半年的时间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现在号召全体人员，进入备战状态。”
嘈杂、混乱、躁动。
一时间桑榆的脑子里信息量爆炸似的活跃。
简单的通知无疑掀起轩然大波。
好在各个城市都做好了预案，也早早清理了无关人员，场面还压得下去。
……
“近日大家关心的第九城侵袭情况，其凶险程度、污染数量都不能与往期数据比较。”
背后同样出现了对这场惨烈守卫战的各项数据分析。
“但如今在此，我们依然希望大家减少恐惧传播。”
“因为对手并非不可战胜。”
“哪怕情况糟糕，第一轮的侵袭我们已经扛下来了。”
“正值存亡之际，也请大家减少不必要的流言传播。”
……
“接下来将由结束首轮侵袭，也是第九城驻城官的迟堇渊，介绍未来的部署。”
迟堇渊上台了。
桑榆尤有所感地针对性感应民众异动。
万幸他在第九城，这座由他守护起来的城邦。
大屏幕上清晰地播放着他英俊的正脸。
迟堇渊的伤还没恢复，薄唇淡淡地露着凌厉。中午的阳光打向他高挺的鼻梁，阴影看上去格外威严。
从听到他的名字底下开始嘈杂，再到他上台群众静了一瞬，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迟堇渊在阳光下扯了扯不知为何装在胸前的领结。
“在此向大家问安。今天我将负责介绍城市的板块内缩、收缩防御、物资调备等情况。”
冷冽的声音磨砂一样敲击台下众人莫测的心思。
尽管这是迟堇渊，他所说的依然是听众最关心的。
大到城防力量的分配和架构，小到每个城市具体划分，什么时候结束第一批撤离。每日的食物供给领取地点，提供时间和要求…
等等等等。
听了他的发言，很难不对未来的防备有一个新的认识。
接下来是问答时间。
各个城市都选出了几名代表，帮忙记录和询问民众的问题。
这毕竟是迟堇渊亲自制定的计划，小到各类细节都在他的囊括之中。
没有什么问题能让他卡壳。
如果不涉及到舆论，这场发布会无疑会让他的凝聚力达到一个恐怖的新高度。
“那么请问，针对坊间传言您与异性的关系，因此引发的不正确抉择，您是否有资格做好这个领头人呢？”
终于等到了。
迟堇渊回答这个问题时脸上还有得体的笑容。
嘴角勾起，目光坚定地压下紫眸中的暴戾。桑榆无数次觉得迟堇渊的眸子像是纯粹的紫水晶，那无疑是最坚硬最深不可测的晶石。
他笑得干脆：“抱歉，我始终认为过去的决定没有错误。”
总有人觉得他是为了爱情，做出的抉择。
只有他知道，那不是。
他是发自真心的厌恶被别人操控的世界，还有无数人注定要被操控的一生。
“而你的问题的延展并不属于目前政府工作相关事项，恕我无法回答。”
“当然——”迟堇渊起身。
“仅我个人而言，从不拒绝疑问。如果有任何问题，欢迎各位来访。”
迟堇渊前倾致意，然后离场。
那一刻爆发的气场太过强大，仿佛蛰伏的雄狮突然苏醒呼吸间的每一缕毛发都不经意间地震慑众人。
那之后的喧嚣，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您回避了他的问题。”这是第二城与他对接的小助手。
“当然，我只负责对部署防备上的部分。与其相关的信息已经全部公布了。”
迟堇渊耸肩：“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持反对意见。”
反对当然是有的，只是不会出现在迟堇渊所在的第九城。
他们可能不知道，迟堇渊这边可以同步到所有城市屏幕前的状况。
他一面讲着，一面像严谨的探测器，精准地定位了恶意的来源。
任何城市的异动都配合着早已约定好的手势，立刻下令派人解决了。
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稳定军心是好事，可如果是舆论中心的人是迟堇渊——
大家既期望于他能继续一线工作，又埋怨于传说中第一次被他拒绝的选择。
人嘛，总是这么矛盾。
迟堇渊长叹，伸手从助理的耳背后掏出隐藏的通讯。
“过去我态度强硬，有人说我冷血无情。现在又传出我为爱不顾全大局。”
“可是老师，那都是他们定下的标签。危难在前，我们来不及扭转标签，只能让它们配合时局，适应当下。”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应该停留在自相残杀。”
遥远的、操控小助理聊天的管虎最终默然。
他是不想给学生重话，而如今的局势又不得不试探他的态度。
须臾，他瞌上眼。
*
迟堇渊微妙的放任很快就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第四城传来消息。出现一批人占领了城南的聚点，应该是反对迁移计划。”
“他们指出您的权利太大了，万一是想要他们的性命。内外联合向外界示好——”
听起来真是一派胡言。
对于外人来说，迟堇渊也只是一个棘手一点的NPC，没有被平视的能力。
可是他们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不会信。
“组织多大规模了？”
“近一百人。”
“给我看看目前能收集到的人员资料。”
须臾，他合上了手册。心里已有定论。
“无非想要分权，多一份权利，多一份机会。”
这次迟堇渊对百姓的撤离实在是太公平了。不分贫穷贵贱，也不分地位高低。对一些有实权的人反而是负担。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物资照常给。发放物资产生混乱就停止，维持秩序后再继续。”
“要和民众强调这一点。”
这个时候想要制造混乱的人，也是我们的敌人。
他又补充了新的指令：“针对各个城市贫困等级达到这个标准的人居住场地划分新的区域，建立临时点。”
“可这样——”这是第四层的驻城官助理。
听起来没有派人带兵阻止的意图，还可能引起群众不满。
他还以为迟堇渊会立刻下令围剿，第四城能顺理成章地收回调备权利。
迟堇渊站定，莫测的神情很难知道他真实的想法。只见他掀起嘴角：“他们能暗杀我？”
“……恐怕不能。”
“那就按我的命令执行。”
“是。”
*
发布会结束的第二天桑榆就坚持出院了。
外面太阳高挂，已经无人庆幸。抛去侵袭产生雾气，人们惊讶地发现就如同设定好的那样，每日的太阳照常升起，又在每一个确定的时间落下。严谨得不真实。
阳光普照，并不能带走心中的阴霾。
对桑榆也是一样。
“我们将为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进行集体默哀仪式。”今天来找她的是林克。发布会结束后迟堇渊忙得抽不开身，两个人都只能通过短信交流。
哀悼之后这场战争故事就要彻底过去了。
不会有下葬，有些人甚至尸骨无踪。
能找到的标号，再无人回应的名字就是他们曾经活着的证明。
“嗯。”桑榆抿了抿唇。
林克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尽量客观地继续补充：
“后勤部管理员李达，在第二十三次侵袭中不幸被污染，目前已经身亡。”
病床上的桑榆静了一瞬，然后身体紧紧靠在身后的白枕，无意识地摩擦双手，轻声回答：
“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