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了整整七日。
南屏的雨总是这般阴魂不散,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明希站在玉坊的门前,望着那块斑驳的匾额,恍如隔世。
她原想在京城等到一个答案,可一等便是两月有余。每日里在权贵之间周旋,打探消息,却始终寻不到一点踪迹。太子的个"等"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日她在京城市集偶然撞见南屏的软玉,才惊觉自己在京城蹉跎了太久。世上等着她的不仅仅是吴希澈,还有留在南屏的姐妹。她终是放不下这个地方,放不下这里的一切。
"夫人!"玉兰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脸上却带着欣喜。刚刚推开门便看见明希,还当是看错了,直到走近了些,方才确信,她真的回来了。
玉兰的眼睛朝她身后看了看,见空空荡荡一片,不用明希说些什么,她便心中明了。她装作没有想起来,只是像欢迎一个很久没有归家的亲人,热切地把她拉进来。
明希这才发觉自己在雨中站了许久,衣裳都湿透了。她勉强笑了笑,任由玉兰将她拉进屋里。
"怎么瘦了这么多?"玉兰心疼地替她擦着头发,"京城的日子不好过吧?"
明希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环顾四周,玉坊里还是那般模样,连那张小桃常坐的躺椅都还在原处。只是如今再不会有人歪在那里撒娇了。
"夫人用些热汤吧。"小荷端来一碗姜汤,"天凉了,小心着凉。"
明希接过汤碗,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强打起精神看了看四周,只见屋里堆着许多玉料,却都蒙着灰尘。案头还摆着几件未完成的活计,想是被匆匆搁置了。
"这些日子......"她刚开口,就被玉兰打断。
"夫人别担心,一切都好着呢。"玉兰笑道,"虽然生意差了些,可好歹还能维持。"
明希心中一酸。她知道玉兰是在安慰她。从前她在时,玉坊里每日都有新的订单进来。可如今,连这些最基本的玉料都要积压着。
"我看门口的匾额有些旧了。"她强自镇定道,"改日找人换个新的吧。"
三人沉默半晌,小荷嗫嚅着开口:“夫人,大人他……”
玉兰瞪了她一眼,小荷立刻闭嘴,眼里却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行清泪。见她哭,玉兰心里也难受,便背过身去,低低地啜泣着。
明希站起身来,无奈地笑笑:“他……失踪了……我寻不到他。若是我找到了他的尸体,我便相信他死了。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顿了顿,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在窗边停下,看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道:“说不定,他会回来。也许是明天,也许很久以后,也许再也不回来了。我们呢,日子还得过。若是过得好了,他回来也能欣慰,就算他死了,九泉有知,也能走的安心不是?”
话音未落,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小荷连忙跑出去看,片刻后脸色发白地跑回来:"夫人,又......"
明希猛地站起身来:"又怎么了?"
"又有人贩子来了。"小荷压低声音,"这回带了五六个姑娘,都是走投无路的。"
明希心头一沉。这便是南屏如今的光景了。“水患”虽然结束了,但是造成的创伤却仍旧流着血,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女子流离失所。那些人贩子便趁机而入,用一点银钱收买了这些无依无靠的人。
她走到窗前,透过雨帘望去。只见一群人被赶在雨中,像牲口一般被人打量着。那些女子浑身湿透,却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这情形何其熟悉?她忽然想起了扶月。那个同样可怜命苦的姑娘,也是这般站在雨中,眼中含着绝望。
"夫人?"玉兰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过来扶她,"您别看了。人这么多,便是想要管,也管不过来。"
可明希却站得笔直,他离开以后,她常常想起他,想他若是处于同样的境地,又会如何说如何做。他带不走的那一部分痕迹,似乎换了一种方式在她的身上存在,若他还在这里,一定会正义凛然地说能救一个便是一个,若是人人都只想自保,那世间便再也没有正义存在。
"玉兰。"她朝窗外努努嘴,轻声道,"你可记得扶月?"
玉兰一愣,眼中瞬间涌上泪水。那个喜欢黏在她身边,温温软软地唤她玉兰姐姐的小姑娘,那个看上去温柔实则一股子狠劲的小丫头,再也回不来了。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遇到扶月的吗?也是这样的场合,我和你们大人一起救下了她。又还记得那日她是怎么被带走的么?"明希继续道,"若是当时有人能伸出手帮她一把,她会不会还在?"
玉兰低下头,半晌才道:"夫人,那时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是啊,那时的我们确实无能为力。"明希轻声道,"可如今呢?"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
玉兰连忙拉住她:"夫人,这不合适。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您......"
"我怕什么?"明希回头笑了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坚定,"我早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一步步走到院子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那群人贩子正在议价,见她走近,便凶神恶煞地瞪过来:"小娘子,莫要多管闲事。"
明希不为所动,反而仔细打量起那几个姑娘。有的才十三四岁,稚气未脱;有的眉目清秀,却满脸惊恐。她们都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雨中瑟瑟发抖。
"这些姑娘,多少银子?"她忽然开口。
那人贩子一愣,随即露出贪婪的笑:"这位小娘子是要买人?这几个都是好货色,每人至少二十两......"
"二十两?"明希冷笑,"就这般打发南屏的女儿?"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那些人贩子脸色一变:"你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明希淡淡道,"重要的是,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南屏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人贩子面面相觑,明显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你们可知道,就在一个月前,就在这南屏城中揭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明希继续道,"那些贪官污吏,如今都在天牢里好生待着呢。"
这话一出,那些人贩子脸色大变。他们自然知道南屏的变故,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敢拿这事来压他们。
"你......你莫要胡说。"为首的人贩子强撑道,"我们做的是正当买卖。"
"正当买卖?"明希冷笑,"那你们可敢去衙门立个文书?就说你们是如何趁着水患,用几两银子就买了这些姑娘?"
那些人贩子面色更加难看。如今朝廷查得严,衙门里最忌讳这等拐卖人口的勾当。若是被官府知道,只怕要掉几个脑袋。
"你到底要如何?"那人贩子终于沉不住气。
明希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抛过去:"这是二十两。你们若是识相,便快些离开南屏。若是不识相......"她微微一笑,"我也不介意去衙门走一遭。"
那人贩子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可随即又想起方才她说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走!"他一挥手,带着人转身便走。那些姑娘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都进来吧。"明希轻声道。她回头看了看玉坊,又道:"这里虽然简陋,却好歹能遮风避雨。"
玉兰和小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那些姑娘带进屋里。有的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有的还在害怕地四处张望。
"夫人。"玉兰在身后轻声唤她,"要不要先去换件干衣裳?"
明希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湿透,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不必了。"她转身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姑娘,"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
槐花开了又谢,明希望着院中那株老树,不觉已是三月将尽。这几日南屏时有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却浇不灭她心头的焦灼。
自那日在祭台上失去吴希澈的消息,她便日日想着法子打探他的下落。只是四王爷势大,官府又守得严密,她连他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这般煎熬中,她却不能倒下。南屏的百姓还在等着她,玉坊里那些无处可去的姑娘们,更需要她的庇护。
"夫人。"玉兰轻声唤道,"那几个新来的姑娘都安置好了。"
明希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几张怯生生的面孔。这些都是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的可怜人,听闻玉坊收留无主的女子,便寻了过来。她原本只想着将玉坊经营好,却不想渐渐成了这些无处可依的女子们的避风港。
"让她们先好生歇着。"她轻声道,"明日再教她们制玉的手艺。"
次日一早,院中便响起了忙碌的声响。新来的姑娘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生怕做错了什么。明希看在眼里,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南屏时的模样。那时的她高傲又任性,若不是吴希澈那般耐心地引导,只怕至今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来。"她示意姑娘们围拢过来,"今日先教你们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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