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脂即将触及唇畔，房门被推开。
沈青玉立在光影交界处，身形清冷，带着倦意。他没有走进来，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审视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三日后，我娶姜璃过门。」声音漠然，唯独最后两个字，格外清晰地划破了寂静：「平妻。」
我执着唇脂的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不着痕迹地将最后一指朱红勾勒圆满。
镜子里，那抹浓丽的红色艳得惊心，像是从上一世沉寂的心口剜出的心头血。
镜面恍惚了一瞬。上一世，他搂着姜璃，用看秽物般的眼神睥睨我：「谢沐杳，你工于心计的样子，真令人作呕……」那毒刃般的话语，犹言在耳，刮得骨头发疼。
真好
这一世
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抓起妆台上素白的帕子，用力碾过唇瓣，擦去的是过去痴心错付的烙印。帕子轻飘飘落下，我眼底最后那点微弱的余温彻底熄灭，只剩一片冰冷的灰烬。
转身，我平稳地抽出一直压在妆奁底层的和离书，推到桌案中央。动作不大，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将军既得良缘，我自当成全。」我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半分涟漪。
他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楔进「和离书」三个字，指节收紧。
「和离？」他喉咙挤出一声冷嗤，嘴角弯起的弧度寻不到半分暖意:「沐杳，别犯糊涂。留在沈家，你至少还是风光无限的将军夫人。离开这，即便岳父是当朝丞相，一个下堂妇，也足以让谢氏满门蒙羞！」
他逼近，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影随形，指尖划过妆台边缘，发出细微的刮擦声：「为你那点可怜的自尊，赌上谢府颜面，值得吗？」
我倏然抬头，直直迎上他：「沈青玉，谢家的颜面，从不靠嫁出去的女儿忍辱偷生来维护！」
他脸上那层虚伪的温和，片片剥落，露出冰冷的底色。
「你就这么想和离？」他齿缝间挤出这句话，每个字都裹着压抑的怒火：「费尽心思嫁进来的是你！新婚夜拒行周公之礼的是你！现在想着和离的也是你！谢沐杳，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难以呼吸。我极轻地吸了口气，别开脸：「从前是我不懂事，错将偏执的占有当成了情深不渝。如今，睡梦初醒，仅此而已。」
他沉默地凝视，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尽，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好，好得很！要讲规矩，是吧？」他突然发作，手臂一挥，妆台上珠翠首饰应声迸溅，碎裂声刺耳地撕裂满室寂静！
「《沈氏家规》第七条！」他声音里带着愤怒，「白纸黑字！军眷求去，需领二十军杖！杖杖到肉，血溅刑堂！」
他一步踏前，鼻尖几乎相触，灼热的呼吸带着暴戾的气息扑来：「想一刀两断？可以！挨过这二十杖，你我恩怨两清！」
看着他彻底撕下温文假面、露出内里狰狞的模样，我心底那片荒芜之地，竟泛起一丝荒谬的悲凉。
「终于不装了？沈青玉，你这副道貌岸然的皮囊，终究是穿不住了？」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可惜，你连动用家法折辱我的机会，都不会有。」
话音未落，我已然俯身，从一地狼藉中拾起最锋利的碎瓷。冰凉的触感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指尖用力划过，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坠落在和离书落款处。
「看清楚了！」我举起染血的手指，毫不退缩地逼视：「今日，要么和离，各生欢喜；要么，你抬着我的尸身出去！」
他的眼底浸满血色，胸膛剧烈起伏，一脚将旁边绣凳踹得倒地！
「谢沐杳！」他一把钳住我的手腕，力道痛骨，声音里翻滚着压抑的暴怒：「好！你够绝！我便让你亲眼看看，沈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不由分说，粗暴地将我拽出房间，一路拖到庭院中央。
院子里，紫檀木刑凳，暗沉色泽愈发骇人。下人们远远跪伏，噤若寒蝉。
我用力甩脱他的钳制，整了整凌乱衣襟。压抑心底的轻颤，在所有人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看似平静地趴上冰冷的刑凳。寒意漫上全身：就算再死一次，他沈青玉也别想留住我。
我侧过脸，看向那个手持刑杖、面色阴郁的男人，一字一句：「沈将军，请。一杖，都别省。」
第一杖落下！力道控制在皮肉，发出一声闷响。他在等，等我崩溃屈服。
我紧咬牙关，将涌到喉间的痛呼咽回，指甲紧扣凳背。
第三杖，冷汗已浸湿额发。沈青玉的呼吸声明显粗重，挥杖的间隔一次比一次漫长。
第五杖，风声骤紧！力道陡然加重！他在发泄！后槽牙紧咬的摩擦声隐约可闻，似乎听到他极压抑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仿若这一杖也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第七杖，「啪」的一声脆响，皮开肉绽。温热的液体迅速洇透背部衣衫，我咬紧牙关侧目，他握杖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牙齿咬紧，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姐！不要！将军开恩！」赶回来的秋瓷凄厉哭喊从远处传来，却被人拦住，她推开后转身踉跄着向老夫人院子跑去。
第十杖，指甲在凳背折断，指尖传来钻心疼痛。他的额角布满细密汗珠，握杖的手因过度用力指节隐隐泛白。他沉重的呼吸声与我隐忍的痛呼混在一起，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竟比我这个受刑之人看起来还要煎熬。
「沐杳！」他俯身，滚烫气息喷在耳廓，声音嘶哑：「服个软！我现在就停下！」这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恳求。他在害怕，可我已无力去分辨他怕什么。
我艰难抬头，脸上混着汗与泪，从齿缝间挤出：「继续。」这两个字瞬间冻僵他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他瞳孔骤缩，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狠狠刺中，泛起猩红。
第十二杖！这一下，几乎要敲碎骨头。伴随杖风，是他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那声音极轻，却真真实实响在耳侧——沈青玉，你也会哭吗？
第十五杖！刺骨的剧痛从腰部炸开，眼前瞬间漆黑，意识几近涣散。然而，在视线彻底模糊的前一瞬，我看到——两行清泪，正从他那双赤红的眸子里滑落。
他高举军杖，手臂僵硬地停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不该是这样……停下……」他失神地喃喃，如同梦呓。
沈老夫人远远赶来：「住手，竟对杳儿动家法，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家法！」
「哐当——！」
刑杖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他踉跄着倒退数步，望着刑凳上血肉模糊、气息微弱的我。那张惯常傲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慌与无尽的悔恨。
「沐杳……沐杳……」他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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