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疼痛绵延不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将几近涣散的意识从昏沉边缘反复拽回。
我趴在弥漫着浓重药气的硬板榻上，伤处传来灼烫的刺痛。恍惚间，仿佛又被拉回那个刑院——军杖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沈青玉那双从暴怒到崩溃，最终充满无边恐慌的眼神……
「现在知道痛了？」莫老佝偻着背，在药碾前缓慢研磨药材，声音冷硬，却藏不住心疼：「二十军杖！丫头，你真是豁出命跟他赌这一局，要不是沈老夫人，你怕是……」
我艰难地侧过脸，扯出个苍白的笑：「莫爷爷……不赌这一把……怎么从那个黄金牢笼里……爬出来……」
他重重叹气，将一碗浓黑汤药递到我唇边。我正欲吞咽，门外传来秋瓷带着哭腔的惊呼，伴着杂乱的脚步！
「莫爷爷！不好了！山道被封了，衍王殿下带人到了院外！」
莫老脸色微变：「趴着，别动！」他刚起身，木门被推开。
逆着晨光，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他身着锦白常服，通身的威压让满室药气为之一滞。
衍王萧祺的目光掠过戒备的莫老，沉沉地落在我汗湿的脸上。
「莫神医，本王需与谢小姐单独一谈。」
莫老寸步未动：「殿下，她伤重，受不得惊扰。」
萧祺唇角微动，眼神锐利：「事关谢小姐清誉，更牵连谢氏满门安危。莫神医确定要听？」
这话让莫老神色一凛。他回头看我，我忍着痛楚，极轻却肯定地点头。
莫老叹息，警告地看了萧祺一眼，带着秋瓷退了出去。
屋内药草的苦涩气息弥漫。
他站在门边光影里，与我保持距离。
「谢小姐，三日前，沈青玉于御前长跪，呈上血书，言道自己愚钝不堪，不识珍宝，辜负发妻，恳请父皇恩准，重迎你归府。」
我的心向下一坠。沈青玉，他竟还有脸！
「父皇尚未准奏，」萧祺话锋一转，眼底带着深意：「但坊间已有风声，言谢小姐……素来心高气傲，容不得人。自沈将军与姜小姐生出情愫，便与常来府上的几位公子往来甚密，意图引为外援，搅扰沈府不得安宁。沈将军寒心之下，才动了家法。那纸和离书，已是念及旧情，留给你的最后体面。」
我抬起头，背后的伤痛似乎远了，耳边嗡嗡作响！
善妒？
勾结外人？
体…面......？
这污名比当胸一剑更歹毒！将我与他的情分和决绝的离开，变成了一场处心积虑的笑话！
「这流言最毒之处，在于七分真三分假。」萧祺的声音敲打着我的理智：「姜璃入府是真，你『心高气傲』是真，家法也是真。至于那些公子……只要有人证，有模糊的时辰，假的，也能成了真的。」
他略作停顿：「而本王，也顺手将这池水搅得更浑一些。断了你的退路。」
我浑身颤栗，伤口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我接下来的路会更荆棘。
「殿下……听起来不信这是真的？」我声音沙哑，忍着背痛。
「本王不信。」他斩钉截铁。
随即，他俯身，阴影罩下，目光直刺我眼底：「一个去年春猎时，仅凭鞑靼使臣坐骑蹄声的差别，便能听出蹄铁有异，并借评诗点出『北地霜蹄敲寒玉，何须金埒缀珊瑚』的女子——她的耳力与机锋，会用在这种后宅伎俩上吗？」
我僵住了，呼吸停滞！去年春猎……那句刻意落在「珊瑚」韵脚上的双关诗……他竟会留意到？！
那时，我察觉鞑靼人的马蹄声过于清脆，疑心蹄铁有异，想提醒兵部侍郎，便在诗会上借评诗暗示：既赞北地骏马蹄铁坚硬，又暗讽其装饰朴素却暗藏锋芒。我自认做得隐秘，不想被他记到了今天？
萧祺直视我眼中的波动，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谢沐杳，从那一刻起，本王就知道，你绝非凡物。」
他看向我的伤处：「如今，沈青玉把这把能毁掉你的刀递了出来，你是引颈就戮，还是……接过它，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与本王合作。让那些轻贱你、污蔑你之人，永远仰望你的背影。而本王，需要你这双能看清迷雾的眼睛。」
他声音放低：「比如，理清漕运账目中那些看似合规，实则暗藏猫腻的往来。此事，正需要你这般能洞察秋毫、又无所畏惧之人。」
我望着他深邃的眼底，胸腔里那股名为「不甘」的火焰，与他的提议碰撞出烈焰。
「如果我说不呢？」我熄灭心中的星火。
他的回答不容置疑：「你已无路可退。除了与本王的船绑在一起，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他直起身，恢复疏离姿态：「你可以考虑。但记住，沈青玉的血书，不会在御前停留太久。」
说完，他转身离去。
门外阳光刺眼，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背后的剧痛依旧，但胸腔里，一股陌生的、滚烫的力量正在滋长。
沈青玉，你想用最脏的水泼我？
萧祺，你想把我当成棋子？
可惜，你们都想错了。
从今日起，我谢沐杳，不做棋子，不做傀儡。
我要做那个——执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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