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我带着军医扎进老林。
夜幕落下,我点起烛火,为重病的士兵施针。
银针起落间,窗外星子悄然移位。
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是伴着药碾的滚动声入睡,在草药的清苦气息中醒来。兵戎相接,瘟疫慢熬中,沈青玉已能带兵迎战。
自那以后,药帐外的阴影里,多了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当我在烛光下揉着酸痛的手腕,或因困倦视线模糊时,那道凝在我脊背上的目光,便沉得像是浸透了水的枷锁,一寸寸收紧。但当我抬眼望去,那里只有黑暗。
军医已能精准拿捏药性火候。我只需在黄昏时执针巡诊,专治重症。
昨夜实在倦极,靠着药碾入睡。醒来时,身上盖着件染血的战袍,手边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清粥。我将战袍叠好,放在他帐外。次日黎明,它仍旧会披在我身上,如今他倒是全了自己说过的那句:「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这是七岁母亲去世时他在廊下对我说过的话。
熹微晨光里,沉默着帮军医抬起沉重药筐的身影,刺得我眼角发涩。
瘟疫不分敌我,在边境线上同时肆虐。
当大营疫情渐稳,敌国的求和书到了。萧祺连日督战疫区,此刻正发着高热,斜倚在榻上,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
他攥着那卷盖了朱印的帛书,指节泛白。
「此时求和……」他声音嘶哑,「不过是想暂避瘟疫,待灾消人疲,再图进犯!」
他眼底烧着燎原的火,染着病气的拳头重重砸在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乱响。
帐帘在此时被掀开。
沈青玉披着一身夜露踏入,银色铠甲擦过烛火,带起一道寒光。他单膝跪地,声音沉肃:「殿下,臣以为,当趁势追击。」
萧祺灼灼的视线与他撞上,帐内空气陡然沉寂。
沈青玉的目光似飞燕点水,极快地从我衣袖上掠过,随即垂首,一字一顿:
「臣,但凭殿下差遣。唯求一事——」
萧祺眼底的倦意瞬间被锐光劈开:「讲。」
沈青玉的膝盖沉沉叩入染血的尘土,甲胄发出闷响:
「待殿下功成之日,臣再开口不迟。」
我配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草药从指缝簌簌滑落。
功成之日——这四字,重若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口。
萧祺的手自然地复上我微凉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我心头一跳。
我本能地将手迅速抽回,藏入袖中。
这细微的躲避,未能逃过沈青玉的眼睛。他看萧祺时,眼底闪过阴翳,尽管那只手已从容收回。
帐内空气凝滞,只剩烛火不安的噼啪声。
敌军溃败,凯旋在即。
回京前夜,我正与军医核对最后的药方,帐帘被一股决绝的力道掀开!
沈青玉立在月光与烛火的交界处,战袍上血迹已凝成暗红,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濒临断裂。他盯着我,嗓音嘶哑:
「沐杳,借一步说话。」
他引我至他的军帐。烛光跳动,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听着,」他气息不稳,「萧祺绝非良人。他身边是万丈深渊,跟他回京,你会死!」
「你凭什么……」我的质疑被复上的手打断。
他扣住我的后颈压下!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他全身肌肉紧绷,蓦然停住。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着绝望:「……得罪了。」
衣带应声而断!沉重的身躯带着战场上的戾气与寒意,将我牢牢禁锢在床榻与他之间,动弹不得。
「别怕…」他嘶哑的声音烫进我耳膜,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待会儿你只需喊…喊得人尽皆知…你的清誉,我来毁…」
肩头一凉,衣衫被扯开,微凉的空气触到肌肤。推搡间双手被他单手轻易扣在后背,绝对的武力差距让我如同蝼蚁。颈间落下滚烫的液体——是他的泪。
被捂住的唇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我止不住地颤抖。这颤抖,烫醒了他一丝残存的理智。
捂着嘴的手缓缓松开,急促的喘息夹杂着压抑太久的抽泣,自我齿间溢出。
他指尖发颤,想拂开我散乱的鬓发,嗓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沐杳…清誉毁了,我拿命赔你…但跟他走,你会死的…我宁愿你活着…哪怕恨我……」
我用力去推压上来的胸膛,眼中模糊一片。
他徒劳地擦着我决堤的眼泪,语无伦次:「我错了…沐杳…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对不对?」
「孩子……」
我推拒他的手骤然失力,仿佛魂魄在这一声追问中抽离。
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是我在无尽寒夜里,用全部爱意点燃的一簇微火。我天真地以为,这团由我们共同血脉凝成的温暖,总能融化他眼底那终年不化的冰霜。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他不是天生冰冷,只是对我。
泪水无声地淌得更急,带着一种被彻底焚毁后的死寂。
他齿间溢出困兽般的哀鸣:「为什么…我对此一无所知?!你当初赴死的时候…是不是…很恨我……沐杳,我错了…不是不爱你…是我蠢…是我不敢爱…你离开后我才发现……」
所有委屈、心痛、连同那簇早已熄灭的微火余烬,在此刻轰然决堤。
可我张开口,却只剩被碾碎后的哽咽。
他凝视着我,巨大的悲痛让他语不成句:
「沐…杳……没有…」他剧烈喘息,试图压住喉间哽咽:「没有你…我……」
我用力将瘫软的他从身上推开!
闭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硬压回心底。再睁眼时,哭声与呜咽已在一声长长的、近乎虚脱的呼吸中,戛然而止。
我缓缓坐起。在他破碎的、带着哽咽的注视下,沉默着一点点拉好凌乱的衣衫,动作缓慢、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静,仿佛在荒野中,将破碎的自己一片片拾起,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良久,我抬眸,扬手,用尽所有的恨与怨,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帐内回荡。
我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却字字如冰锥坠地:
「沈青玉,上一世,你曾说我『工于心计,令人作呕』?」
「这一世,我便用你口中的心计,走出这黄金牢笼,扶助新帝,站在你永远需要仰望的位置。」
帐内寂静,我迎着他破碎的目光:
「忏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别指望我原谅你。这一世,我生死荣辱,皆与你无关。」
身后传来沈青玉哽咽的怒吼。
我掀开帐帘。
帐外不远处,萧祺静静立在清冷的月色下,不知等了多久。他眉眼间的疲惫被一种更深沉的怒意覆盖。
当他看到我略显凌乱的鬓发和裹不紧的外衫,我清楚地看到他下颌线骤然绷紧,眸色在瞬间暗沉,风暴在其中凝聚。
但他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极慢地解下自己的外衫,走上前,将我从头到脚严实裹住。
「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我任由他动作,最后在他转身时抓住一方袖角:「殿下,我......」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静默半晌。
他喉结滚动,似乎也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蓦然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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