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登基那日的早朝后,我在庭院梨花树下出神。
这份婚约始于一场交易,如今棋局终了,也该到此为止。门口响起细碎脚步声,为首的嬷嬷带着一行人迤逦而入。婚期定在半月后,此行是为验身。
父亲站在廊下,看向我的眼神心疼中夹杂着怒意,最终重重甩袖,转身回了书房。
穆哲一袭白衣,单腿曲起坐在梨树下,双臂抱胸,任落花缀满肩头。嬷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已然一片了然——我入沈府虽不足三月,却绝无可能是完璧之身。见父亲那般反应,她更笃定了心中猜测,规矩俯身:「谢小姐,陛下如今已非昔日的五殿下。若欲入宫,验身是必不可免的规矩。」
我未回头,只望着纷扬的梨花轻声道:「劳烦嬷嬷回禀陛下,婚约之事我早已与他说明,就此作罢便是。」
她俯身称是,转身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清晰落进我耳中。
人散尽后,穆哲自树下起身,振落满身花絮:「沐杳,你真不跟我走?」
我望向父亲书房那扇紧闭的门:「谢相还要继续做他的官。若连我这个女儿也走了,他太孤单。」
他静默片刻,点了点头。我送他到府门外,那道白衣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天边阴云四合,淅淅沥沥落下雨来。不远处的老树下悄然立着一道身影,衣角是我曾熟悉的样式。我驻足片刻,轻声开口:「来看我笑话的?」
沈青玉自树后转出,肩头已被雨打湿:「沐杳,你知道我不是。」
我从下人手中接过油纸伞,走近,为他遮去一片落雨:「沈将军,往日种种不过梦中一现。没有人能永远活在过去,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他摇头:「我不信你不恨我,不恨姜璃。」
我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姜璃?我与她的恩怨皆因你而起。若真要细算,多半也是你的过错……不过更多,是我自己执迷不悟。」雨声渐密,我将伞向他倾了倾,「雨大了,沈将军请回吧。」
重回廊下,我执起黑子落于棋盘正中,复又拈白子自弈。人生起落,本就不该依附于任何人。想要活得遂心如意,总要自己配得上「值得」二字。
雨幕滂沱,寒意侵体,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转身望去,书房里父亲正伏案疾书,他的鬓发已不复往日浓黑。写着写着,他忽然顿住,抬手揉了揉眼,又继续埋首卷宗之中,我知道,他在心疼又不忍责备。
新帝登基,宫中设宴。父亲几番欲言又止,皆被我刻意忽略。他最终独自乘马车离去。
我去秋瓷房外,裴勇正坐在榻边与她低声说话,尽管只有他一人的话音,室内却流转着难言的宁静。这两人相识于春猎,裴勇那时是一名牵马的小厮,一面之缘,他却愿以余生相护。我轻笑,想起自己也曾因沈青玉一句无心的承诺,追逐了那么多年,还有父亲,人世间所有的相遇未必完美,却总有人愿意相信和兑现承诺。
夜色渐深,父亲仍未归来。不安缠绕心头,我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终是焦灼难耐,亲自去府门外等。约莫半炷香后,马车辘辘而归,父亲醉得踉跄,被萧祺的贴身侍卫扶下马车。
「谢小姐,」侍卫恭敬递上一只锦盒,「主子近日劳于政务,特命属下将此物交还于您。」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支点翠凤簪。忽然记起,我从袖中取出兵符放入盒中,连簪子也原封未动:「这个我也忘了归还,有劳大人一并交还陛下。」
侍卫迟疑片刻,躬身接过。父亲醉得厉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含糊念着:「姝妹,你将这个不省心的小崽子丢给我,真是操碎了我这颗老心……」
十五日后,阳光正好。萧祺一身大红喜袍踏入府门时,脸上带着浓浓疑惑。我正临窗校对医案,敞开的房门恰好将他挺拔的身影收入眼中。书卷滑落案上,万物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近,院中宫人早已跪了一地。
身旁的内侍颤声跪倒:「陛下,这……这……」
他俯身扣住我的下巴,眸色深沉:「谢沐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侧脸挣脱他的钳制:「陛下又何必佯作不知?」
他直起身,冷眼扫向身后的嬷嬷:「半炷香内,送娘娘上轿。」随即侧目看向贴身侍卫:「阿阳,朕交予你的锦盒,没送到?」
侍卫猛然后退一步,单膝跪地:「主子息怒!谢姑娘并未收下,那日属下将锦盒置于案边时,陛下正小憩……陛下当时说『知道了』,属下便以为……」
......
新房内,红烛燃过半寸,萧祺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而入。脚步看似踉跄,却在榻边坐下时,眼底一片清明。他指尖微颤地挑起喜帕,目光触及我双唇的瞬间便再移不开。喉结轻滚,我适时轻推他手臂:「陛下,合卺酒还未喝呢。」
他恍然回神,执起玉盏环过我的手臂。酒液摇曳间,他忽而低笑:「这一幕,朕有想过。」琥珀色的酒光映亮他微红的眼尾。
他俯身靠近,带着灼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气息将我笼罩。眼底簇起幽深的火焰,在那火焰之下,还有一丝小心翼翼、几不可察的紧张。
他是在担心我吗?担心我还会想起过去,还会退缩?
心上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泛起一阵酸楚的暖意。
我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主动迎上他试探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为了稳定军心的「策略」,不再是为了达成合作的「算计」。它发自内心,带着我全部的确信和交付。
他怔住了,随即。他化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动作却依旧温柔,似怕一不小心就会碎。
一吻结束,我们气息皆是不稳。额头相抵,我望进他因情动而愈发深邃的眼眸,轻声笑道:
「陛下此刻……为何还要等?」
他呼吸一窒:「杳儿,你……应知我在等什么?」
指尖轻轻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感受到他瞬间的紧绷:「你在等我的心,和你在同处。」
我捧住他的脸,让他能看清我眼中毫无保留的情意:
「萧祺,我若不愿,即便你贵为天子,也近不得我身。我若愿意……」
我凑近他耳边,气声一字一句:「我若愿意,便是因为,站在我眼前的,只是你。」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克制。
「杳儿……!」
他唤着我的名字,动作充满了珍而重之的爱惜,以及得到回应的、难以自抑的激动。
在这个本该属于征服与占有的时刻,我们之间流淌的,却是无尽的疼惜与爱怜。我感受着他的心跳,也回应以同样的炽热。前尘旧事如烟散去,此刻,当下,这个紧紧拥着我的男人,才是我真实而圆满的今生。
当晨光微熹,他沉沉睡去,手臂却仍占有性地环在我的腰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安宁。
不是交易达成,不是权宜之计。
是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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