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的到来,使场面一度混乱。
但很快就得到了平息。
毕竟,就算是以孤傲野性著称的群狼,在经历过足够多的锤打后,也会被驯养成温顺忠诚的猎狗。
已让剥皮狗、诡童谣、众亲疏、鬼吹气等事件,轮番锤打了一遍的武家,不过是些只会窝里横的村霸。
他们的颈骨再坚硬,也该明白自家早就没有了娇横的底气。
武家低头的迅速,公安也准备的周全。
几个汉子刚被自家媳妇劝下,公安那边就组装好担架,直奔他们指向的方位,将脸上带着异样笑意的老爷子,从主屋里抬了出来。
然后,迅速退出青砖小院。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操作,让武家人看得满眼懵逼的同时,心头也随之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老爷子手上那对明晃晃的银手镯,怎么看也不像仅是带走配合调查而已。
而这份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应证。
余下的几位公安同志,并未随着抬人的同志一起退出,反而将手虚搭在腰侧,视线一动不动地紧锁在他们身上。
那位作为代表发言的李公安,又说出了新的要求:“劳烦各位也跟我们走一趟吧,有许多细节需要向你们了解。”
武家人脸色骤变,这是想一锅端啊!
村里有老话——宁见阎王,不见官爷。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极为凝重。
就连已跟着主人跑出屋外,正为他即将获到救治而欣喜的我,也隔着老远就嗅到了空气中扩散开的那股紧张气氛。
我迟疑地瞧了眼神色逐渐安宁的主人,才转身朝即将爆发冲突的堂屋跑去。
那些小崽子,可都是主人的心头肉!
只可惜我回撤的速度,没能赶上那边扣动扳机的速度。
宗族强大的地方,政令往往难以下乡。
上下游两村在旱季,时常为用水的问题而发生械斗,以县公安局的常备警力,根本无法镇压这类大规模的暴力冲突事件。
毕竟,火力优势再大。
他们也不能用在乡亲们身上,所以很难弥补人数上的巨大差距。
也正是这种刻板印象,使得武家人在惧怕官威的同时,又对接触过的基层公安缺乏应有的敬畏。
刚压下的坏脾气,稍稍一戳就敢炸。
不过有人比他们动手得更快。
老爷子倾注心血最多的大儿子,揉着睡眼姗姗来迟,短短七天的天翻地覆,并不能改变他刻进骨子里的行为模式。
尤其是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
他从厨房悄然摸出一把菜刀,就朝为首的李姓公安砍去,虽然人不太清醒,但动作却分外果决,一看就没少参加械斗。
但显然暴力抗法与民众械斗不同,不再畏首畏尾,且早有防备,已提前将手搭在腰侧的公安同志。
拔枪、瞄准、扣动扳机。
前后仅两秒,动作一气呵成。
武家老大还没冲到对方跟前,就被子弹击中右肩,由另一名公安夺刀按在地上,顺势给他也铐上了一对银手镯。
等我瞪着血红狗眼,狂吠着冲进去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武家众人也在这转瞬之间,完成了由暴起到呆滞,再进而凝固成雕塑的整个过程。
只有我,被血腥味刺激到发癫。
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河边角斗场,回到了每撕咬下一块肉,便能从主人那得到夸赞与抚摸的日子。
极致的情绪,听不到口令便无法停下的无差别攻击,让每个人身上都染上了一层阴寒的薄雾。
尤其是伤口血流不止的武家老大。
薄雾满天的诡异场景,让听说了鬼吹气的武家众人,脸色由青白的僵硬,转变成了惨白的惊惧。
骨头缝里透出的阴寒,也让满身正气,自认鬼神也需敬着的李公安,体会到了一丝久违的胆颤。
但他瞥了眼身处白雾中心,已被吓得翻白眼,嘴里不断叨念着“不是我”的武家老大,嗤笑一声道:“还真有‘冤魂来’,走吧,回去都好好交代,看能不能争取到别人的原谅。”
说完,他给武家老大稍作包扎,就带头押着武家人往外走。
起身时,还小声添了一句:“冤魂白天都这么凶,谁知道晚上会闹出什么动静。”
武家最小的孩子,今年刚满十五,被这话给吓了个踉跄,立马就哭了出来,边抹眼泪边抽噎:“呜,别找我,我那时候才七岁……”
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他妈用手狠狠拧了一把,低呵道:“瞎说什么?!”
李公安挑眉,将那小子捞到身边。
“别怕,即便是冤魂索命,也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你的债,就要不到你的头上。”
然后,他斜眼看向武家众人:“这话,对你们也是一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以为你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
“这七天,老槐树那可热闹了,我们不知在那搜集到了多少证据,小知青的那首歌谣怎么唱来着,好像是‘放血荡尽人间污’,是吧?”
李公安笑得极冷:“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天真,你家老爷子一倒,这武氏宗族,就不再是你们的武氏宗族了。”
“现在,没有人会为你们死守秘密,等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摸清楚,可就没有你们坦白从宽的机会了!”
武家人的表情更加黯淡,就是头上的虱子太多,才会不知该说多少、能说多少,以及从何说起啊!
李公安这人说话慢条斯理,但脚步却迈地半点也不慢,他领着化作鹌鹑的武家人,很快就从青砖小院里出来。
此时,小院外已聚集了不少村民。
这些人中,大多数是跟着他们过来凑热闹的,但也有小部分是听到刺耳枪鸣,提着扁担过来真想要救人的。
但无论是围着担架看猴的前者,还是与公安对持想要进小院的后者,都在瞧见武家老大的染血上衣后,学会了禁声与避让。
对此,李公安很是欣喜。
他打算趁着村民被震慑住的空隙,快速从避让出的通道离开。
于是,他赶忙安排瘫痪的武正良、受伤的武家老大,坐进他特地为这次任务借来的三轮摩托车的边斗里,让人带着他们先回去局里。
剩下的人,则一部分骑自行车跟上,一部分被他们押着快跑。
直到甩开了村民,也不曾减缓半分。
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停驻,会使身上沾染的薄雾,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聚集成清晰可辨的浓雾,就像武宅里的那次一样。
从而在产生新的乡间传说。
这案子,会由他们小队接手调查,本就是为了尽快破除迷信传言,若真给整出了新的传说,回去显然是要吃挂落……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李公安多虑了。
虽然没能听到停止口令,但主人身上的熟悉气味,也让狗脑子疯掉的我,在临近村口的时候,渐渐找回了神智。
明白挣扎无用,还是救治主人更重要。
随着情绪的平复,薄雾也慢慢消弭。
但看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便成了认罪伏法恩怨消,也就显得更加诡秘莫测,让人更想快些离开了。
但在离开前,还是出现了意料外的人。
一位身材玲珑,样貌清秀甜美的姑娘,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等等,几位公安同志等等。”
昌黎村对外出了名的蛮横,自从武氏宗长养出了如狼恶犬后,就连关乎村子生计的用水问题,也大多选择对他们退避三舍。
所以,别管那姑娘的声音有多温柔。
众公安心里也只有一个字:跑!
当然,也有不愿顺从的。
比如脚步稍稍放缓的我,以及脸带喜色的武家大儿媳。
一路堪称乖顺的武家大儿媳,这次反应尤为激烈,她一把拽住李公安,声泪俱下地恳求道:“公安同志,求你行个好,让我跟那闺女说几句,我家儿子一直待在县里,跟村里的烂事没有关系,我想请她帮忙捎个话。”
李公安被她拉扯得不行,只好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则留下看着她。
他们来过来之前,有进行过背景调查,武家大儿媳确实是他们家中,比较特立独行的一位。
好多人都说她生来有福。
大哥在县里做工人,自己嫁给了宗长的大儿子,虽然只生了一个孩子,但也是一举得男,在夫家还算是有脸面。
唯一让人不理解的,便是从小就把孩子丢给了大哥养,半点也没有留着孩子,以便在公公跟前争取好处的意思。
要知道,在宗族势力大的地方,宗长就像土皇帝,过得半点不比普通工人差,甚至还可以说要好上不少!
李公安眼波微转,领着她停下。
他倒要看看这武家大儿媳,到底是心有想法,还是别有猫腻。
至于看着这一切的我,即便“重生”后能听懂人语,也没法改变本质仍旧只是一条狗的事实。
作为本质是狗的幽魂,哪怕能懂人语,能看清表情,却不代表我也能明白人类的复杂眉眼官司。
所以我只是脚步稍缓,瞥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向主人追去。
但追到一半,就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跑、怎么撞,也没法越过某道看不见的屏障,没法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
即便是跟在主人身后……
等我心如死灰地往回飘,又发现与老大媳妇——这死抠搜聊上的阿姐,似乎还与伤害了老大的那个绿大个相识。
算了,
主人都跟丢了,还管什么宝贝疙瘩?
而且,人类一向都很复杂。
我活着的时候,主人看阿姐不顺眼;但等我死了,却又只有阿姐会去看主人。
哎,
狗狗心累,狗狗不想管,
狗狗只想靠在阿姐脚边,好好休息~!
“……”
“婶子,这是小事,我待会就去县里。”
“呜,谢谢,村里就属你这孩子心最好,你做的事,婶子都会记在心上,这次怎么也要帮你把狼牙埋哪给问出来。”
“放心,只要我问到了位置,就会让行善把消息捎给你,绝不让你白跑!”
“婶子,看你说的……”
“狼牙?那条被剥皮的狗?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埋狗的地方?”
“等等,你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哎,你是……李林同志的表哥?”
“方工的外甥女?你也是这个村的?”
“小方,你们认识?”
“咳,婶,小姨前段时间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们见过几面,这位是他的表哥。”
“行啊,这世界可真小,但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找那条狗。”
“哎,说来也是造孽,狼牙原本是我家的狗,而且它还是我小时候,亲手接生的第一只小狗崽。”
“但随后我就生了病,耗空了家里的钱,几位姨也刚嫁到婆家没几年,自己都没站稳脚跟,帮不了家里多少,母亲只能拿宗长心心念念好些年的狗崽,去给我换救命的药。”
“但谁能想到,宗长会把我家好好的狗,给调教成那样,跟着他做了不少孽,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恶犬,最后落到被剥皮的下场。”
“都说身死债消,它怎么也是我家的狗,人讲究落叶归根,狗不也图个魂归故里?”
“所以,我就想把狼牙的尸首要回去,跟其他狗葬在一起,让它们一家全全乎乎。”
“嘶,就是立了一块碑,旁边埋了很多小坟包,再远些还有个幽水潭的那块地?”
“咦,您怎么知道那儿?我们村养不活的小女婴,好多都被丢去了幽水潭,我家的几个小姨,便是我外婆在那捡的。”
“外婆怕被村里人知道,对外都说是从别村收养的,怕有人知道后,会把自家养得了的姑娘也丢出来。”
“哎,我说呢,好多人都以为你外婆脑子有病,不喜欢男娃,只喜欢女娃,在家里学什么武则天,想搞啥女帝复辟,所以总强调不许动村里的女人。”
“没有,外婆害怕救了一个女婴,却让十个女婴没法长大,所以特地把狗狗埋在那,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去看狗的。”
“哎,你们一家子的心都善~!”
“好了,该走了,我让你交代几句,可不是让你来跟人唠嗑的!”
“哎哎哎,好,小方,事情就拜托你了,给我家行善捎句话就行,叫他不要担心,来探望下我就行,以后要好好跟着舅舅过日子。”
“婶,放心吧,我回家拿点东西就去,顺带可以去厂里看看我姨……”
没再让武家大媳妇多说,李公安一边推着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向方琪,嘴巴张合了几下,眼里带着审视,但道:“有空来县里,我请你跟小林子吃饭。”
方琪捋了捋被夏风吹散的发丝,笑得眉眼弯弯,格外温柔:“会的,我们肯定要好好搓表哥一顿。”
说完,方琪就哼着歌,骑车往家走。
没地可去的我,自然只能爬起来跟上。
话说,阿姐哼的歌还怪好听的。
不像我死前隐约听到的那首,腔调听着阴阴的、凶凶的,让狗觉着有些不寒而栗。
当然,也可能是耳朵不一样了。
阿姐这首配着词,我就听着别有味道。
一种特别让我怀念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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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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