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东宫僚属迅速调整好脸色,和气回道:“是这样,只要投帖,就能免费得美酒一坛,小郎君是要?”
“我来投帖!”
少年毫不犹豫道。
虽然态度很坚决,但两个僚属总觉得,这少年在听到美酒二字时,眼睛更亮一些。
他们是奉宋先生之命,背着殿下,来此处摆摊揽人,好歹是东宫屈尊降贵首次来江南求贤募士,二人以为,趁着西南大捷的东风,多少能捞到几个苗子,可事实再一次残酷证明,无论他们还是宋先生,都严重低估了殿下在读书人之中的口碑和风评。
他们甚至还准备了比魏王府更丰盛的糕点,但那些书生一听说是东宫所赠,竟都避如蛇蝎,说什么怕糕点里有毒,吃了会死人。
呵,他们东宫只是名声差了一些,又不是脑子有病。
谁会闲的没事在糕点里下毒,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买毒不要钱的吗!
现下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无论是冲着什么来的吧,今日好歹算开张了,传出去不至于太过丢殿下的脸。二人热情将少年请进厅中,一个奉茶,一个捧来册子。
“劳烦小郎君先登记一下吧!”
僚属将册子往案上一摆,和蔼道。
册子上所列无非是籍贯、年龄、何处就学、拜何人为师、有无传世文章、家住何处这些基本信息,少年眼睛一弯,说好,提笔刷刷几下,就登记完毕。
僚属伸长脖子悄悄觑了眼,目光渐由期待转为失望。
瞧少年生得如此秀致灵慧,还以为是个腹中藏书来历不凡的,没成想竟只草草读过几年书,连正经学堂都没上过,传世文章无,师承无,还住在……那个山里?
“怎么?可是我资质太差、不合要求?”
少年一脸真诚问。
僚属心想,那确实有点。
但面上岂敢表露出来,来之前,宋先生可严厉嘱咐过,前来投帖者,无论身份高低贵贱,让他们都务必一视同仁,好生礼待,且越是低微越要礼待,说话也要轻声细语一些,最好能借这个机会彻底扭转一下世人对东宫和殿下的印象。
而且,少年住在山里,想必出身贫苦,没什么钱去上学。
说不定日日还要赶牛放羊。
如此情况——也在情理之中吧!
“不。”
僚属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
“小郎君很好。”
“小郎君先喝盏热茶,我去给您取酒。”
按照正常流程,登记完毕,二人应当根据投帖者信息再深入挖掘询问一番的,俗称对谈,以便后期遴选,但少年这情况,属实没什么值得深入探究的,僚属便直接省略了这个环节。
少年倒也落落大方,接过茶,向二人致谢,便坐在椅中,慢悠悠喝了起来。
喝茶时,眼尾轻扬,看起来十分满意茶的味道。
陪坐在一旁的另一僚属毫不意外,这可是昔日殿下赏给宋先生的好茶,宋先生特意忍痛拿了出来,让他们招待人用。
僚属很快取了酒出来,泥封的一小坛,用麻绳绑着,方便携带。
少年搁下茶起身,接过酒,只凑近嗅了一嗅,便眼眸微亮,称赞:“果然是好酒。”
僚属也笑:“小郎君不嫌弃便好。”
“怎会,我还要多谢贵人们赏酒呢。”
“只是你们未免太实诚了,免费送的酒,也选这般好的,遇上我这般才疏学浅又贪酒的,岂不要赔很多钱。”
僚属讪讪一笑。
想,也没有赔很多。
一晚上了,也就才送出一坛而已!
不过这小郎君,倒真是个心地实诚又古道热肠的,如果学问再好那么一些些,该多好。
僚属一腔惋惜。
“叨扰多时,在下就不打扰贵人们忙正事了。”
少年拿了酒,洒然拱袖,眼睛一弯,提酒离开。
门庭复归冷落,二僚属对望一眼,正要长叹一声,视线不经意往外一扫,顿时齐齐变色,下意识要跪下行礼,触到太子冰冷淡漠眼神,方知不妥,忙收回动作,一时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便那么维持一个尴尬的姿势杵在原地。
奚融一直目视少年消失在长街转弯处,方调开视线,带着姜诚走了进去。
门厅暂时闭上。
姜诚守在门口,另二人伏跪于地,大气也不敢出,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奚融则面无表情坐在椅中,翻着那本册子。
只记录了一行的册子。
他指腹摩挲,落在行首墨迹新干的那个名字上——「顾容」。
“起来吧。”
良久,太子冷沉声音响起。
两名僚属一愣,谢恩,束手束脚立到一边,几乎不敢抬眼看主君的脸。
今日这事,往小了说,只是丢人,往大了说,那是欺瞒主君,越权行事,轻则褫夺职位,逐出宫去,重则脑袋不保。
偏偏出这馊主意的宋先生还不在。
“宋先生说……”
一僚属小心翼翼开口。
直接被奚融打断。
“孤知道,这是宋先生的主意。”
“故而,孤不会追究你们罪过。”
二人又一愣,喜出望外,再度跪下谢恩。
道:“属下立刻就撤了这门厅,并对外宣布,这并非东宫所设——”
“不必。”
奚融再度打断。
“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孤已如此‘残暴不仁’,难道,你们还想让孤再背一个输不起,临阵脱逃的名声么?”
语罢,奚融直接将册子丢回案上,起身离开了。
两名僚属忙叩首恭送。
——
“方才在楚江楼里,你一路跟着那小骗子,可查到他身份?”
回到街上,奚融忽问。
姜诚脑子转了好大一个弯,才明白殿下口中的“小骗子”是那指那刚刚来投帖的蓝袍少年,忙恭敬回:“属下查探过了,那堂倌也不甚清楚,说是在街上寻人时,那小郎君听说有赏金,主动撞上去毛遂自荐的,并自称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书不读,无事不晓,必能舌战群儒,将太子……殿下您的恶名宣扬天下,才被楼里选中当托儿的。”
奚融寒眸沉沉,没有说话。
姜诚觑着殿下冷峻面孔,小心翼翼道:“依属下看,这小郎君也就是家中贫苦,想赚些吃食,并非什么奸邪之徒,否则也不会当众辩驳那些书生。”
“家中贫苦?”
奚融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他那双手,可不像出身贫苦的手。”
“不是故意糊弄孤,就是把孤当蠢货。”
“坑蒙拐骗,竟拐骗到孤头上了,胆子倒是不小。”
姜诚一怔,不敢接话。
主仆二人转过长街,姜诚忽神色一变,指着前方:“殿下您看。”
松州多河,拐过主干道,便是一条临河的窄街,河上画舫齐竞,彩灯招摇,河边却挨挨挤挤搭了许多卖夜宵的棚子。
生意最兴旺的是一家做面食的铺子。
此刻,铺子角落一张食案后,一道熟悉的蓝色身影挽袖而坐,正津津有味吃着一碗面条。
正是方才投帖的少年。
奚融冷峻剑眉几不可察一挑,直接负袖走了过去。
“老板,来两碗鲈鱼面。”
做面条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听见声音,抬头,见两个年轻男子站在摊位外,说话的男子生着一张俊美犀利面孔,器宇轩昂,通身贵气,忙应好,只是抬目一扫,发现棚子里已经没有空位,登时有些犯难。
“无妨,我们与那位小郎君拼一下案便可。”
奚融看着角落道。
老翁欣然应是,先去和正吃面的少年说了几句什么,少年抬头,朝奚融主仆二人点头一笑,先将自己的东西挪了挪,便继续低头吃面。
奚融与姜诚一道在案后坐了下去。
视线略略一扫,就看到少年正吃的是一碗最普通的青菜面,手边除了刚得的那坛酒,还摆着一盒梅花糕。
梅花糕。
奚融想到什么,眼睛轻轻一眯。
姜诚更是神色诡异。
他没想到,这看着秀致如玉的小郎君,倒真是个骗吃骗喝的行家,亏他方才还替他说好话。
“我们没打搅到小郎君吃饭罢?”
奚融开口。
顾容饿了大半日,正专注吃面,听到声音,意识到是对面刚坐下的陌生食客与自己说话,抬起头,眼睛一弯:“自然没有。”
“这食案这么大,我自己占着一案,本来就有些浪费,兄台不嫌我吃相粗鲁就好。”
说完,他顺手从盒子里拿了块梅花糕出来,就着面一起吃。
“这糕看着不错,小郎君从何处买的?”
奚融忽慢条斯理问。
一旁姜诚:“……”
顾容再度抬头,笑吟吟说:“并非买的,是贵人所赠。”
“贵人?”
“是啊,楚王殿下出手豪阔,给所有参加楚江盛会的学子都送了梅花糕,在下运气不错,恰好领到一盒。”
“味道还不错,二位兄台要不要一起尝尝?”
顾容大度将那盒糕点往前一推,摆到食案中间。
“…………”
姜诚正端着茶碗喝水,闻言,险些呛住嗓子。
奚融微微一笑,道:“在下不喜甜食,恐怕要辜负小郎君盛情了。”
顾容也不在意,只道:“是我考虑不周,兄台勿怪。”
又问姜诚:“这位兄台也不喜甜食么?”
其实姜诚对甜食还是蛮感兴趣的,但魏王送的梅花糕,他真是看一眼都嫌脏,立刻肃然点头。
顾容露出遗憾神色。
“看来,这京都千里送来的梅花糕,只有在下有口福了。”
恰好老板端了新煮好的面过来。
除了两碗面,奚融另点了一碟细切的卤羊肉。
等面和肉都摆好,奚融忽屈指于案,挑眉道:“小郎君,你的糕好像脏了。”
顾容定睛一看,“咦”一声,果见那整齐排列的细腻如雪的梅花糕上,不知何时竟落了薄薄一层土灰,好好的梅花糕瞬间变成了碳灰糕,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嘴了,不由面露可惜。
奚融已闲然吩咐姜诚:“我记得方才过来时,街边有家十分有名的糕点铺子。”
“你去买三盒梅花糕,当我送给这位小郎君的。”
又薄唇一勾,与顾容道:“小郎君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只吃这些甜食怎么行,不如尝尝这羊肉。”
姜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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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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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楚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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