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时候,谢家老爷子去世了。
她站在二楼,看见谢昭抱着骨灰盒坐上车,谢萱穿着宽大的黑色葬礼服,头上别了白菊花发夹,坐上另一辆车。谢家人要去很远的地方,把骨灰盒撒到大海里,据说,这是老爷子的遗愿。
树外的枯枝、残叶在冷风中颤颤巍巍。陈簇没有见过老爷子,所以面对他的离世,实在生不出伤感。
偌大的谢家徒留了她一个人,陈簇抱着腿坐在墙边,谢家角落里干净得连只蟑螂也找不出,否则她还能踩蟑螂玩。
她讨厌一个人待着,因为这样她总是控制不住去胡思乱想,去想死亡、宇宙、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只会让她更加痛苦纠结根本无解的命题,所以不如把思想的自主权交托给身体。
陈簇不可避免地贪恋上那片灼热,好像要填满她的股间。湿润的、黏腻的,在这干燥的冬季,身体仿佛化成一滩水。她把枕头夹在腿间,模仿着那天早晨感受过的频率,用手去抚摸自己的身体,却好像怎么也到达不了那种快感。不一样……她靠着墙,迷茫地看着乱糟糟的杂货间,交叠的双腿,又想起来谢昭那句这半个月以来一直折磨她的“恶心”。陈簇抬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很用力地去掐,攫取喉咙里的空气,等到自己咳嗽出声她才卸下力松开。
她颓唐地趴在地板上,房间里没开暖气,所以渗出寒意。恍惚间,楼下突然传来几声洪亮的狗吠。
“汪——汪——汪汪。”
狗叫个不停。
陈簇毫无波澜的情绪一点点被激起愤怒,生出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爬起来,冲到窗边,伸出头。“再叫我特么把你剁成肉酱给吃了!”
狗声立马停止。
霍,喊了一嗓子,还真有效果。
不等陈簇感到稀奇,却突然发现狗屋旁还站着一个人影,闻声脑袋动了动,吓得陈簇赶紧缩回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探出头。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是一个男孩子,戴白色鸭舌帽,穿深蓝色棒球服,脚踩着滑板,滑行,向内压弯,在练习翻板跳的动作,看起来是初学者。他的狗子跟在他后面,摇头摆尾的,显得很乖巧。
后来的几天,他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来练滑板,带着他的狗子。有时候也会骑着他那辆很高的山地自行车,从西边骑到东边,一天天的,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劲。他家里似乎也没什么人,陈簇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他捧着碗,蹲在路边栅栏吃,见到个人就拉着聊天。陈簇有天半夜睡不着,发现窗外有束亮光,揉着眼睛朝外看去,却发现是这个男生头上绑着手电筒,顺着二楼的管道滑了下来。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
却像一部电视连续剧,吸引着陈簇继续往下看。每天早上起来,就趴在窗口等他。
这天,他带着狗子,照常踩着滑板从家里滑了出来。接下来大概是长达半小时的练习,陈簇自认为已经对他的活动轨迹了如指掌,所以看了几眼后就缩回头在房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可没过几分钟,楼下传来一声狗叫,紧接着一只青草绿的小球从窗外被抛了进来,好巧不巧,落在陈簇的课本上。上面布满了牙印,像是逗狗玩的磨牙球,不知道包含了狗子多少的口水,陈簇没有用手去碰,用书页包裹着,站起身把它扔到了窗外。
又是一声狗叫。
陈簇顺着方向看过去,却见那个眼熟的男生站在树下冲她招手,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今天没有戴鸭舌帽,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围了条小熊红色围巾,在原地往上跳了跳。
“你在看我吗?”他声音藏着兴奋,好像被人注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陈簇不太习惯和这样的人交流,浓度太高,像被太阳曝晒一样,她根本没有同等的心力去回应。
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对啊,我在看你。”
她也可以同样直白。
男生双颊冻得微红,下半张脸捂进围巾里哈了口气,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谢谢你愿意告诉窝,窝叫邵澄舟,你咧?”他说话有点口音,但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去模仿他的说话方式。
“陈簇…我叫陈簇。”
“簇拥的簇。”
邵澄舟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像只乌鸦一样聒噪,他可以从南聊到北,谈天说到地,尽捡些没营养的话讲。陈簇虽然会有点点嫌弃他,但还是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瞎玩也好,胡闹也罢,总之人家没把她当成女生,她喜欢他的眼睛,没有那种裸露的**。
跟同龄的男生比,他的身高也相对矮一些,虽然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他就会涨红着脸说自己发育得比较晚,但陈簇其实很喜欢这个高度。因为她不需要特意去仰望,说话交流什么的也很自在。至少和他在一起,空气是流通的。
是在乡下长大的缘故吗?所以和其他人的画风相比,显得那么清新脱俗。
*
凌晨四点左右,邵澄舟举着两米高的长扫帚敲打二楼房间的窗户。陈簇睡眠浅,听到动静,随便抓了件外套披上,打开窗户,就因外面挤进来的寒风打了个哆嗦。
陈簇缩起脖子,不满地瞪着邵澄舟,这家伙裹得可真严实,身上还背了一个鼓鼓的军绿色行军包。
“喂,你是要去打仗吗?”
他双手聚拢成喇叭状,但声音并没有因此被放大:“我现在要走了,来跟你说一声,认识你很高兴!”说完他使劲地挥了挥手。
“你要去哪儿?”陈簇怀疑自己仍在做梦,否则为什么外面没有天光,黑黢黢的,满世界只剩下邵澄舟手电筒发出的那束光。
“我要回我爷爷奶奶家,明年夏天再回来。”他兴致勃勃道。
他以为自己是大雁吗?
陈簇知道邵澄舟是被他爸妈从乡下强制带回椿城读书的,现在他背这样一个行囊,在凌晨四点,家里一大帮佣人都还没上岗的时候,他偷偷摸摸溜出去,和逃跑无疑。
疯子。
陈簇咒骂道。
看见他仰头,手里举着另一只行囊,问:“你咧,你要不要离家出走?”无所顾忌得像狡黠的小兽,好似料准了她会同意。“和我一起。”
下雪了。
是初雪,一年里的第一场雪。
天变得蒙蒙亮,火车站里的人并不算很多,大多数人蜷缩在厚重的大衣下,面容困倦。
陈簇从来没有离开过椿城,却发现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一张车票,就能坐上火车,离开一座城市。她坐在窗边的位置,看冬日的太阳一点点升起来,薄红色,中间是耀眼的纯白,和远处的房屋直线交叉而过。
“啊,是'太阳雪'。”邵澄舟的脑袋伸过来,语气难掩兴奋,火车的安全带牵扯住他的上半身。
“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雪。”
“看来会有好玩的了。这种天气,南岭湖上的冰也足够坚实,我们可以在上面滑冰刀。湖边还结了几颗柿子树,橙红色的,就跟太阳一样,不知道你是喜欢冻起来吃还是风干呢?我好像更喜欢直接吃。
哦,在我爷爷奶奶家右转有一条很长的小路,我可以骑三轮车载着你,因为经过那条道的时候,会闻到很好闻的麦香,可惜是冬天,麦田都被蒙上一层白霜,味道已经很淡了。如果有风,就有蒲公英从田野里飘出来,会害得我不小心打喷嚏…
南岭很小,村里的叔叔婶婶都能叫出我的名字,你要是去超市忘记带钱,可以报我的名字,他们肯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免单的嘿嘿。哦!村口附近野狗是很多的,你不要一个人去噢,要去的话记得叫上我。还有一条小溪,是我特别喜欢的,它不会在冬天结冰,大中午在旁边摆个小石堆,用树枝把鱼插起来,放在火堆上烤,味道香得能把隔壁一大帮流口水的小孩招来,但我肯定让你尝第一口……”
邵澄舟一边说一边比划,又怕打扰到人家,特意压着嗓子讲。
火车穿过桥洞,铁轨振动,发出“哐当”声,爆闪灯的红绿光影在他脸上划拉出长长的一条,交替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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