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光之所向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草木辛香,微涩中带着沉淀后的甘冽。特殊儿童教育中心的“感官探秘室”里,落地玻璃窗洒满初秋澄澈的光。长条实验台前围坐着几个孩子,小宇也在其中,鼻尖上沾了点粉末,聚精会神。
程阳穿着柔软的米色亚麻围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清瘦却有力的小臂。他指尖捏着几枝细长的紫色草穗,声音温和清晰:“这就是薰衣草。记住它的样子了吗?”
“紫色!”一个戴着小猫耳朵发卡的小女孩抢着说,眼睛亮亮的。
“有……有洞洞!”另一个男孩凑近看干枯的花序,手指小心翼翼地比划着花萼的小筒。
程阳笑着点头,将手中干燥的花茎轻轻折下一小段,递给孩子们传看:“闻闻看?”
孩子们像捧住珍宝,轮流低下头,深深吸气。小宇凑到鼻尖,小鼻子皱起嗅了半天,突然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像爸爸书桌抽屉的味道!有一点点凉凉的!”
周围几个孩子立刻被“凉凉的”这个词激起兴趣,争相去嗅闻那份特殊的、来自记忆深处的沉静气息。
程阳眼底闪过温柔的光:“小宇记得真清楚。这‘凉凉的’,是酯类化合物的味道,能让人安静下来。” 他用研钵轻轻研磨着干燥的花瓣,淡紫色的细小颗粒在陶瓷白底上像星河遗落。“我们把它的香气锁进油脂里,好不好?”
孩子们的目光黏在程阳行云流水的动作上。玻璃瓶、金黄透明的甜杏仁油、隔水加热的小碗……他修长的手指动作稳定、轻柔,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耐心地将那些星星点点的紫色融入温热的油脂。阳光穿透油液,将细小的花屑映得晶莹。
门外走廊。
一个穿着剪裁简约、质感高级的浅灰色衬衫西裤的身影静静地靠墙站着。严墨。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袖口松散挽着,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目光穿过透明玻璃门,专注地落在那个被阳光和孩子们簇拥的身影上。看着程阳低头,耐心为一个总是分不清瓶子盖子的男孩调整手指的位置;看着他被小女孩扯住围裙问问题而微微弯腰时,栗色发梢在光线下跳跃的温柔弧度;看着小宇像个小卫星一样黏在程阳身边,帮着传递工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孺慕和骄傲。
一种奇异的暖意顺着目光流淌过来,充盈肺腑。严墨的嘴角无意识地勾起,那是一个卸下所有盔甲后、发自内心的柔软弧度。他享受着这份宁静。不用看财务报表,不必处理勾心斗角,只需看那个人在专注做事、被孩子信任围绕的样子,就能获得最深沉的慰藉。
忽然,一道充满活力的童声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爸爸!”
小宇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手举着一个做好的香薰瓶,一手抓着严墨的裤腿就往屋里拽。小瓶子里面是程阳刚调好的、金灿灿透着淡紫的浸泡油。
程阳也抬起头,看见门口的男人,笑意自然地漾开,如同初秋静谧的湖面泛起涟漪:“开完会了?”
“嗯。” 严墨应着,踏入明亮的空间。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他,并不畏惧他高大的身形,反而因他的到来有些兴奋。他自然地走到程阳身边,目光落在实验台上研磨好的紫色粉末上,又扫过程阳沾了一点淡紫色花粉的指尖。
“成功?” 他低声问,更像是一种默契的确认。
“香气封住了。下次可以试试扩香石。” 程阳低头整理工具台,轻声回答。两人靠得很近,手臂自然相贴的刹那,严墨的手极其自然地覆上程阳沾了花粉的手背,那动作快得像只是拂去了什么尘埃,却在肌肤相触时停留了一瞬。温热的体温传递过去,指尖极其短暂地摩挲过他微凉的手背。再一瞬,手掌已若无其事地抬起,接过了一个孩子递来的、装油时洒出几滴的小瓶子。
像是一阵微风掠过,无声无息,只留下程阳耳根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小宇踮着脚,把另一瓶做好的香薰油塞给严墨,小脸满是兴奋:“给爸爸!这个要放窗户边!太阳晒晒更香!” 他又转头扯程阳的围裙,“程老师!花田!花田!”
程阳无奈地笑,揉了揉小宇的脑袋:“还没到时间。”
“走吧。带他去看看。” 严墨开口,目光投向窗外。新建的第二期户外教学区与后方那片生机盎然的土地紧密相连。
城南近郊。
初秋的风带着干燥的暖意,掠过一片望不到边的、深深浅浅的紫色海洋。新培育的改良薰衣草不再只有单一的忧郁,大片明亮的淡紫、柔和的粉紫、沉静的蓝紫波浪般起伏,在夕阳熔金的光线下,流淌着油画般的饱和色彩。
这是“向阳公益”与严墨的“归途基金”共同支持建成的特殊农疗花田基地。轮椅碾过平坦的石板小道,被精心保留、修整的起伏坡地上,一些穿着印有中心小太阳LOGO马甲的孩子们正在指导下进行最简单的分拣、装袋工作。几个孩子蹲在田埂边,正小心地拨弄着地里的作物,老师轻声提示这是刚栽下的球根,明年春天才能开花,孩子们的脸上混合着懵懂和努力理解的认真。
严墨穿着和小宇同款的深蓝亲子卫衣,站在田埂边缘。不同于商务场合的挺拔锋利,此刻的他身形更舒展,目光长久地落在这片由基金护航、程阳心血浇筑的土地上。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植物的清冽味道,其中当然少不了那层层叠叠、无处不在的薰衣草特有的辛香。这香气不再是刺痛回忆的符号,而是生机勃勃的一部分,沉甸甸地融入土壤,沉入每一次呼吸。
小宇和另一个跑得快的男孩,像两颗被风追逐的小小石子,在确保安全的区域追逐撒欢,欢笑声清脆地飘散在风里,被紫海吞没又吐出来。程阳在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正和一个中心新来的、有些紧张的特殊孩子家长低声交谈,目光温和坚定,手里比划着解释农疗的意义。
夕阳的金辉熔尽了锐利,温柔地泼洒下来。严墨站在原地,没有去参与程阳的谈话,也无需时刻紧盯小宇。他仅仅只是站着,看着。看着眼前这片凝聚着无数善意与汗水的土地,看着小宇无忧奔跑的身影,看着那个站在光里的人——他微卷的栗色发梢被夕阳勾勒出暖融融的金边,专注的侧脸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声音在风里轻缓流淌。过去那些雷霆暴雨、刻骨背叛似乎都成了褪色的底片,此刻眼前的安稳和流淌在空气里的辛香甘冽,才是真实可触的重量。
风更大了些,卷起薰衣草浪涛般的低语,紫色的潮汐漫过脚边。严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着泥土、植物汁液和晚霞的气息沉入肺腑。
光在动。
巨大的落地窗前,程阳正弯着腰指导几个孩子在超大画布上涂抹自由奔放的油彩。阳光慷慨地倾泻进来,将他周身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连他专注时微微下垂的睫毛都纤毫毕现。画布上是孩子们肆意挥洒的狂想曲,紫的海洋、绿色巨人、还有一只长满糖果翅膀的彩虹飞猪(出自小宇的创意)。
严墨靠在小会客厅的沙发里,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商业计划书,而是“归途基金”下一季度特殊儿童职业启蒙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他不时圈画几笔,眉目舒展。手边的咖啡凉了,但香气依旧氤氲。
小宇赤着脚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和一只金毛幼犬嬉闹。幼犬是中心康复训练引入的“治疗伙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厚厚的原木拼接地板。
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没有争分夺秒的会议,只有咖啡冷却的速度,油彩在画布上晕开的速度,和阳光在地板上悄然移动的角度。
一切安稳得如同油画布上的静物。
“滴——”
平板电脑发出一声轻促低鸣。严墨的视线从报告上抬起,是工作助理发来的一份重要合作方视频会议请求摘要。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会议议题:《严氏集团新季度战略投资方向与严墨先生名下慈善基金协作预案》。
发起人:严母,陈助理。
时间:明日上午10:00。
严墨的目光只在屏幕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平静无波。没有厌恶,没有抗拒,也没有任何波澜。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清晰地——
在回复栏里点选了那个预设好的按键选项:
【抱歉,时间冲突。请同步会议纪要。】
然后,指尖轻快地在屏幕上划动,退出通知,屏幕暗淡下去。
他将平板放到一边,动作流畅自然。目光重新落回报告上。刚才的小小插曲,如同一片羽毛落进深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他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磨砂玻璃瓶做的简易扩香器。里面是中心自制的薰衣草与甜橙精油混合液。滴管小心地挤出几滴,落在瓶内藤枝上。
甘甜微涩的熟悉气息缓缓散开,缠绕着咖啡微苦的余韵,在宁静的房间里悄然弥漫开,无声无息地将刚才那微不足道的干扰彻底抚平、覆盖。
视线尽头,落地窗方向。
程阳恰好直起腰,抬手用腕部随意地蹭了一下额角的汗,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淡绿色油彩印记。似乎是心有所感,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光线里漂浮的尘埃和欢呼雀跃的孩子,精准地捕捉到了沙发里的严墨。
四目相对。
没有语言。
只有彼此眼中映出的、那个在金色阳光里微微含笑的模样。
距离不远不近。
心跳不疾不徐。
程阳嘴角的弧度加深了。琥珀色的瞳仁被阳光照得清澈透亮,像深秋湖底温润的宝石,无声地应和着什么。
严墨也无声地弯起唇角。笑意很淡,却浸透了眼底每一寸暖光。他甚至抬起手,虚点了一下自己额角的位置,示意程阳脸上的那抹绿色油彩。
程阳微微一怔,旋即低头失笑,用手背再去擦,却只是让颜色晕得更开了些。
房间中央,小宇抱着金毛犬在地毯上滚作一团,咯咯的笑声清脆响亮,在温暖的空气里打着旋儿上升,融进窗外铺天盖地的金色光幕之中。
光影流淌。
气味温存。
心跳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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