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叶何立刻向远处的另一个自己飘去。他看见前方，虚无在某个范围上毫无征兆地截断，约等于球形的范围之内是一间虚虚实实的屋子，看摆设是韩明亦家，但其中的许多物品仿佛失重般漂浮在空中，部分家具像被平整切割过一般只剩一半，部分家具造型扭曲，像许多个物体杂糅在了一起。
场景有些吊诡，但叶何立刻明白这是梦境所致。梦境之中的事物是不受物理规律限制的，所以才会呈现出这副景象。
另一个叶何和书籍、笔墨纸砚、平板电脑等物品一样漂浮在空中，双手捏着一张写了赤色文字的黄符，凝视着黄符，眸色深重，满是担心。虚空之中的叶何认出来，他小心翼翼捏着的那张符，是韩明亦亲手写的没有任何法力的普通祈愿符，上面的文字是“天地庇佑叶何平安”。
叶何酝酿了一下措辞，而后径直飞入了球形范围的韩明亦卧室之中。
随着他的进入，卧室景色瞬间变化，变成了棺椁般的苍山，随葬品般的林木，以及四面八方的，尸体。
同伴们的尸体。
另一个叶何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痛苦。
叶何自己也愣了一下，赶紧把视线从那些刀砍火烧、死法各异的尸体上收回，沉住气飞到另一个他身前，握住他的双臂。
“看得见我吗，听得见我吗？”他问。
那个表情痛苦的叶何缓缓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叶何松了口气，沉声道：“我是未来的你。”
“未来的我？”表情有些茫然。
“未来的、来自一天之后的你。”叶何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未来二十四小时内即将发生的事情。你听好了，这非常重要。”
叶何将自然、法阵、姜垚等事情一一告诉了另一个他。
可叶何发现，那个他听到这些真相时，表情虽然有所变化，但总体上还是有种迟钝、茫然和呆滞。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你要立刻醒过来，去做事情改变这个未来！”
“我要……醒过来？”
“你要去改变未来！”
叶何虽然没有实体，但吼得喉咙都有些痛了。
梦境中的自己太难沟通了，叶何怀疑梦境结束、他醒来之后还能记得多少。
不行，不能这样。
这种方式无法保证成功率。
另一个他就算能记得七八成，缺少的两三成也会要命。
不止是他的命，还有他六名同伴的命。
叶何绝不愿再看到任何一名同伴失去生命了。
他眉心微蹙，沉默下来，凝视着另一个自己。
半晌，他忽然开口道：“叶何，把身体交给我。”
另一个自己神色依旧茫然，但茫然之中生出了一种警惕。他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后退。
“——如果你不想韩明亦他们死的话。”
叶何握住他的肩膀，认真说道。
那个叶何听到这句话，眼中的迷茫短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担忧和清明。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问。
“因为我就是你。”叶何答。他握住另一个自己的双手，和他头碰头，努力激发出入梦时的那种奇妙连线般的感触，“你能感觉到的，我就是你。”
在这种奇妙如蛛丝如萤火般的感触之下，另一个叶何眼中的警惕放松了。
叶何再次发出请求：“把身体交给我吧，叶何。”
另一个他沉默许久，呢喃般问道：“交给你，我会怎么样？”
叶何微怔了一下，垂了垂眸，“会就地消失，或者变成孤魂野鬼被黑白无常带去地府？我不知道。”他抬起眼眸，凝视着自己，“但我知道，我会怎么样。”
“你会怎么样？”
叶何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将双手放在另一个自己的双肩上，轻轻一推。
面孔一模一样的二人额上连接的那条无形之线霎时绷断了。
另一个叶何瞳孔染上一片难言的色彩。
他没有抗拒叶何的动作，没有试图拉住门窗或者家具停留在这片梦域里。
他只是沉默地与叶何对视，在这场对视之中，被推离了球形的梦境，被推入了无垠的虚空。
他的身影瞬间如涟漪般波动，迅速淡化至透明，消失不见。
叶何凝望着他的方向，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他才闭上了眼睛。
然后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黑暗，身下是温暖柔软的床铺。然而关节犹如生锈的齿轮，四肢仿佛被灌铅一般抬不起来。
叶何挣扎着一点点蜷曲胳膊支起身体，喘着气靠着床坐起。他双手松开又紧握，松开又紧握，反复几遭才勉强得以控制五指。他用力抬腿，弯曲膝盖，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动作笨拙。
叶何花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回拥有身体的感觉。
他总算能抬胳膊拿起床头的手机到眼前。
叶何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半了。
屏幕上弹出三条消息，发送时间是十一点十几分，发送人是韩明亦。
叶何立刻点开了韩明亦的消息。
[睡了吗，小何？]
[睡了就好。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晚安。]
[大鹅拥抱熊猫.jpg]
看见熟悉的消息，叶何微怔片刻，酸涩的情绪冲破关隘，涌上喉头。
他记得昨天的自己为了养精蓄锐，十一点不到就入睡了，这些消息是正月十六早晨看见了才回复的。
叶何的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上屏幕。
不知是刚恢复正常的手指不太灵敏，还是他潜意识作祟，叶何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打开信息输入框，而是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叶何慌忙按下结束键，将通话切断。
韩明亦肯定已经睡了，他不能打扰他。
叶何舒了口气，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镇静，镇静，先列个目录……”
他爬下床，走到桌前坐下，打开平板电脑，沉下心把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件件条理清晰地列出来。
距离进入法阵只有二十二个半小时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生死攸关的事情，一定要考虑多方可能性，想清楚了再行动。
突然之间，手机铃声响起。
叶何微愣，拿起手机一看，看见来电人是韩明亦。
叶何右手颤抖了一下，眼中闪烁起泪花。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强压下心头的情绪，按下接听键。
“喂，小何，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的熟悉声音差点让叶何发出哽咽声。
他努力地压抑着喉头的酸涩，尽全力用正常的语气回答道：“没事，按错了。”
“哦，这么晚还没睡？”韩明亦关心地问。
叶何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睡不着。”
韩明亦发出了叹息般的笑声，安慰道：“我也是。”
叶何吞了好几口唾沫清嗓子，问：“你已经在山上了吧？”
“嗯，我吃完晚饭就上山了。”
“一个人？”
“对。我爸在市里。这两天异闻太多，他得留下处理。”
“你明天吃什么？”
“我带了饺子，我妈做的，白菜猪肉馅儿，下回给你尝尝。”
“好啊。”
“小何。”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何愣了一下，赶紧否认道：“没有啊，没有。”
“你语气不对。”
叶何哑然。
韩明亦默了一秒，放轻声音道：“在为明天，不，今天晚上的事情紧张吗？”
“是。”叶何顺水推舟地应了。
“我想跟你说不用紧张，但我知道这话在这种时候根本没用。”韩明亦叹了口气，“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还能抱抱你。”
“明亦……”叶何蓦然感觉自己又要压不住喉头的酸涩了。他深吸口气，努力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吧。”
索性韩明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了声“嗯”。他轻言轻语，如同身在叶何耳边一般说道：“晚安，小何。”
“晚安。”
叶何挂断了电话，长舒了口气。
他用手撑了撑额头，拿桌上纸巾擦了擦眼角，然后继续往平板上写字。
过了十几分钟后，叶何再次拿起了手机。
他翻到联系人列表，选中“X”开头，往下拉，直到看见“邢锋”。
云锦市警局刑侦支队副队长，邢锋。
叶何拨通了电话。
过了十几秒钟，电话接通了。
“喂，邢队吗？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是叶何，跟您见过面的。邢队，我给您打电话的原因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王局，但是时间紧迫，我可能来不及去云锦市警局找他了。所以我想问问您，方不方便把王局的联系方式给我。”
叶何知道邢锋是个性子很直、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因此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需求。
对面的邢锋沉默了片刻，出乎叶何意料地果断回答道：“可以，但我只能给你王局办公室的电话，你明天九点之后才能联系他。”
叶何斟酌道：“明天九点之后，我一定能联系上他吗？”
“能。他明天会来局里。”
叶何估算了一下时间，应道：“好的，那没问题。”
接着，他抄录了邢锋口述给他的电话号码。
叶何正准备道谢然后挂断电话，又听到邢锋的声音：“叶何，你有事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刑侦支队副队长语气寻常，但叶何能想象出有着一道斜月疤痕的他脸上的严肃表情。
叶何诚恳道：“谢谢您的好意，邢队。但这件事应该只有王局才能处理。”他顿了一下，说道，“抱歉。”
邢锋沉吟了一声，理解道：“那好，你明天直接跟王局聊吧。哦对了，王局他一般九点十多到局里，明天我看到他到了先给他说一声，再告诉你，你好打给他。”
叶何诚恳感激道：“好。谢谢您！”
挂断电话之后，叶何翻到下一个联系号码。
“H”字母开头，韩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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