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何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才拨通韩震的电话。
他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五秒过去了，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
就在叶何以为电话不会接通时，电话那边突然传出韩震的声音。
“喂，叶何吗？”
叶何怔了一下，立刻道：“是我。韩叔叔，您好，抱歉深夜打扰您了！”
“不打扰。”韩震声音如其人一般端正，“正好我刚办完事情。你有什么事？”
叶何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呼啸风声，明白韩震应该是人在外面。他想起这几天异闻丛生，大概猜到韩震是在外处理异闻还没来得及回家。
叶何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我有点事情想问您。请问您知道‘龙烛’吗？”
“‘龙烛’？”
“‘龙凤’的‘龙’，‘蜡烛’的‘烛’。呃，‘龙’前面好像还有个字，但我记不太清了。”
第三次轮回中，叶何看见韩明亦所处的乾山法阵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四方大殿，大殿四角有立柱，立柱之上固定着四根蜡烛。蜡烛燃烧升起飘渺的白烟。白烟袅袅，萦绕在殿内。韩明亦本人则躺在大殿中央，昏迷不醒。过了很久，他才醒过来，站起身，口中喃喃了一句什么“龙烛”，然后去把四支蜡烛掐灭了，阵眼就此显现。
叶何因此猜测，蜡烛是乾山法阵的核心。
韩震沉默了十几秒钟，才再度开口：“你说的可能是蜃龙烛。”
“蜃龙？‘海市蜃楼’的‘蜃’？”叶何这几个月看过不少神话志怪类书籍，对名为“蜃”的神话动物有印象。他口中向韩震求证的同时，双手已经在键盘上敲出了这几个字，按下回车键搜索了。
“是。”韩震应声。
叶何念出检索结果，“‘蜃，蛟之属，其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卽见，名蜃楼……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台之形’。”
“是。”韩震顿了一下，“你遇见类似的异闻了？”
“嗯，应该是的。”叶何已经基本能肯定乾山法阵中的蜡烛就是蜃龙烛了。他用讨教的口吻认真问道，“韩叔叔，如果遇见了这种蜡烛形成的幻景，应该怎么做呢？或者能不能提前做些准备，让自己遇上蜃景之后，能尽快摆脱出来？”
“不好说，蜃龙烛致幻的效果因人而异，也因制作者而异。若制作者悉晓魇祷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不能妄下断语。”韩震道，“叶何，你将所遇异闻的具体情况告诉我，我来判断、解决。”
“呃……”
叶何也想将所有情况告诉韩震，可他做不到。
和上一次轮回与熊山做下约定的经历一样，叶何所知的二十四小时的未来属于严密的天机，一旦对外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实际上，叶何现在所做的事情已经是在钢丝上行走，是在自然副人格的荫蔽之下的卡BUG行为——叶何现在知道，祂给自己的“东西”其实不是东西，而是一种掌控魂魄的能力，比如潜入梦境，比如占据身体，比如用这具身体实施一些会影响未来的特定行动。然而，这种能力有着莫大的限制和代价，叶何拥有身体之后，已经能玄妙地感觉到了。他清楚，稍有不慎，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魂魄会直接灰飞烟灭。
因此，叶何不能把真相告诉韩震。
但是……或许可以暗示？像扶桑平时做的那样。
叶何绞尽脑汁思索。还没等他想出像晋扶桑那样云山雾罩的暗示话语来，对面的韩震就说话了。
“你是在他的那个什么……论坛上看到的异闻吗？如果是的话，把网站发给我，我自己看就好。”韩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迟疑。
叶何怔了一下，继而想起韩明亦说过，韩震是个守旧的人，对他费工夫弄论坛的事情不太支持。
不过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叶何心思跑偏之后再拨回来，更难想出靠谱的暗示话语了。他暗叹口气，诚恳说道：“不用了，韩叔叔。我已经了解大概情况了。谢谢您的指导，我会自己去想办法解决的。”
“你去解决？”韩震反问，“‘异’的事情，怎么能让你这样的普通人去解决？”
韩震的话略微有些歧义，语气听起来也有些严厉，乍一听像是在骂他不自量力。叶何有点出汗，连忙找补：“不是，叔叔，我经历过几次‘异’，是有一些经验的。而且我说的‘解决’不是我自己亲自去，是，是找人帮忙。总之叔叔您不用担心——”
韩震闻言，默了一阵，简单地回了声“好”。
叶何擦了擦额头，总觉得韩震像是听出自己在撒谎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叔叔，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十几分钟之后，叶何放下电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跟韩震通话，受到的压迫感太强了。他用平常语气说话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难怪明亦之前说跟他难相处……
叶何甩了甩头，将这些杂思抛掉。他在平板上抬头为“乾山”的条目下方记了两行字，蹙眉凝视了一会儿，微微摇头。
叶何正要继续做其他几方的尝试，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打开电脑，切换代理，登录「异闻馆」论坛，发了个帖子，然后给韩明亦发了条消息。
接着，叶何重新拿起手机。
他斟酌了一会儿，拨给了晋扶桑。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扶桑，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叶何歉然道。
电话那边传出晋扶桑的声音：“无妨。有何事？”
叶何静了一下，问：“扶桑，你和若木进入法阵之后，八卦台附近会有人看护吗？”
“会有一位师弟守在屋外。”晋扶桑答道。
“只有一个人吗？我记得青云观还是有好些道长的。”
“许多都在外处理各方的‘异’。”晋扶桑答道，“如今异闻频发，女几的人手已不太够用了。”
“原来如此。”叶何顿了一下，正在思考措辞，忽然听见扶桑的声音。
那声音竟有几分鲜见的惊疑：“叶何，你……为何会……”
叶何怔了一下，垂了垂眸，“是的。”
晋扶桑陷入了沉默。
叶何察觉出他的异常，轻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过了许久，晋扶桑才开口道：“我知道了。”
叶何有点不放心地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想要再嘱咐他一番，晋扶桑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叶何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他低声感慨了一句：“那就好。”
晋扶桑似乎还想说什么，末了，却化作一声叹息。
叶何笑了笑，对他说了句“早点休息”，便挂断了电话。
在平板电脑上“女几山”的条目下方记下两行字后，叶何又拨给了下一个人：王达飞的女朋友，李心琦。
以前在工作室聊天的时候，他听王达飞说过，李心琦因为工作的缘故，经常睡得很晚。但叶何给她打电话之前，还是先在聊天框里礼貌地问了一句能不能打扰，得到李心琦肯定的回复之后，他才打过去。
“叶何，有什么事吗？”李心琦问。
叶何直切主题：“心琦，你现在在明珠吗？”
明珠市是粤东省的省会，和群汕市相邻。叶何记得王达飞和李心琦曾经一起去群汕旅游过。
“我在。怎么了？”
“你明天，不，今天有空吗？”
“有空。”
“我想拜托你在晚上去群汕市的一个地方。”
“嗯？”
叶何和李心琦聊了十多分钟。
而后，他挂断电话，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平板电脑上，继续握着电磁笔思考。
然后，叶何拨打了下一个电话。
……
过了许久，平板电脑上，列表的待办条目终于划去了大半。
叶何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关上电脑，回到床上，躺下休息。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九点左右，叶何收到了邢锋的短信。
他立刻打给了王守国。
云锦市公安局局长很快接起了电话。
叶何按照凌晨打好的腹稿问候：“王局您好，我是叶何，参与过熊山和快乐网吧的事情。”
王守国应了一声：“我记得，你是明亦的朋友。”
“对。”
“老邢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跟‘异’有关吗？”
“有关。”叶何吸了口气，试探道，“王局，您知道吗，最近云锦发生了很多灵异事件。”
“我知道。”王守国叹了口气，“明亦他们解决了一部分，但是这两天又有新的了。唉，过去两三个月才出现一起的，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叶何停顿片刻，直接问道，“您还记得姜垚吗？特殊事件部行动处处长，姜垚。”
“当然。怎么了？”王守国问完，忽然顿了一下。
叶何听出了突然变强的吸气声。
他心中松了口气。果然，这种他曾经在珍珠号里运用过的话术，于当下情景也是有效果的。
——不直接说出口，而是通过提供几个既定的事实，让听者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自然而然地得出自己想让对方得出的猜测和结论。
通过这种方式，能一定程度上规避“天机”。
叶何继续道，“我跟姜处长见过面。他好像挺厉害挺有想法的。他对现在云锦这种局面，应该会有一些看法吧？”他用这句话打了个补丁。
王守国默然片刻，似乎在由他的话想到了什么，模糊应道，“他啊……嗯，应该。”
叶何不急不徐道：“还有，我想，特殊事件部肯定不想让异闻影响扩大，云锦或许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他顿了顿，“说起来有点抱歉，之前我来局里做笔录的时候听到王局您打电话，您好像认识他的上司，老严？”
王守国微怔了一下，“对，老严是特殊事件部的副部长。”他没有计较叶何不小心听到电话的事情，而是沉吟肯定道，“你说得对，我是得跟老严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
挂断与王守国的电话之后，叶何松了口气。
他起身去泡了杯咖啡做了个早饭，让自己的意识跟胃一起清醒。
叶何一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思索：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在这一步就釜底抽薪，但按姜垚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顺利。最多只能给他一些掣肘……
就在叶何喝咖啡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叶何拿起手机一看，是韩明亦。
他应该是看到昨晚自己给他发的消息了。
叶何呼了口气。现在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语气如常地接通电话：“喂，明亦，早。”
“早。小何，你昨天去问我爸有关蜃龙烛的事情了？”
“对。”
“你可以直接问我嘛，不用害怕打扰我睡觉的。”韩明亦声音里有些小小的抱怨，“我看了你发我的那个乾山IP的帖子了，应该是编的。”
“编的？为什么？”
“那个帖主描述他看到的幻象时，描写得太过详细了，用词用语像小说一样，不切实际。如果是真遇上了蜃景的人，出来之后只会记得个大概，不会把所有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的。”韩明亦道。
“哦，原来如此。”叶何连声附和，接着，他用好奇的语气问，“明亦，昨天我问韩叔叔的时候，听他说如果制作蜃龙烛的人会魇祷之术，效果又会不一样。魇祷之术是什么？”
“是制造幻象迷惑敌人的法术，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幻术。”韩明亦解释道，“我们乾山派过去就有过专门修习魇祷术的派系，不过后来没落了。”
“明白了。”叶何应声，又问，“蜃景一般会有哪些类别呢？”
“谈不上分类。可能是壮丽奇观，比如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一泻千里的天宫瀑布——那种景象一般被世人叫做海市蜃楼——如果施以魇祷术的话，也有可能是和入景之人密切相关的景象，比如其过去的回忆、平常做的美梦和噩梦等等。”
叶何又问了一两个问题，韩明亦一如往常地为他悉心解释。
两人聊完有关蜃龙烛的事情之后，又聊了一些对于法阵的准备。
放下电话，叶何松了口气。
好了，双重保险上完，韩明亦那边应该暂时没问题了。
叶何将咖啡一口饮尽，对照起平板，开始继续完成剩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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