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给你挂门口了。”
玻璃上朦胧地印这一个人影,贺佑年的声音隔着水声,有些听不清。
“嗯。”
谷淮安随口迎合,趁着声音走远,打开一条门缝,小指一勾,慌忙地把袋子揪了进来。
里面规整地放着贴身衣物,以及毛巾。
谷淮安探了探。
不是,不对!
红晕像是后劲上来的朝天椒,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攻城略地,直到全部涂抹它的颜色。
奇了怪了,这家伙,这家伙,怎么能知道尺码的?
事情还得从三十分钟前说起。
贺佑年终于松开手,而此时两人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黑乎乎的血痂混在衣服上。
浑浊的夜色黏在外窗上,走廊的风冰凉且彻骨。
谷淮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裸露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红黑色的粉末一点点洒落,不一会就落了一片。
“额......”谷淮安刚想解释,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冷吗?”贺佑年问。
“没,没事......阿秋......没,没......阿秋......”
“别逞能了。”贺佑年伸出手。
头顶被温热的东西覆盖,身上的寒意似乎顷刻间消散。
谷淮安却一把扣住贺佑年的手腕,语气森冷,脸上不再见半分笑意:“你!你在干什么?”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懊悔。
热度不甘心地从头上散去,这是身体的本能仍贪恋这份温度,但他......
突然一些画面像泡沫一样浮现出来,喉咙里是一如既往的涩意。
他想:“贺佑年,一定也会像他们一样,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他不敢抬头,心跳却在不断加快。
他想,或许,他还是期待的。
他悄悄地向上看,心跳震耳欲聋。
没有鄙夷或者疑惑,灰色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像是空洞的死物。
可这份空白,却让他无比心安,以至于他差点控制不住哭出来。
颤抖的手,握不住手腕,他清晰地感觉到发梢被摸了摸。
“欸,为什么.....”
是想要安慰我吗?
我是......
又哭了吗?
“沾了东西。”贺佑年向后退,摊开的手心放在他面前。
是黑色的血痂。
谷淮安看都没看一眼,只痴痴地盯着他的脸。
他面色自若,平静得似乎完全没有情绪起伏,好像刚刚真的只是帮他处理头发上的赃东西。
谷淮安突然有些失望。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感觉喉咙里的涩意更重了。
他甚至恨不得在贺佑年脸上看到鄙夷的表情,刚刚令人心安的平静,此时似乎又变成了无声的枷锁,他想呐喊,却没有理由。
“去洗澡吧。”
“嗯。”
谷淮安垂着眼。
他看到:不远处的地面,是望不见边际的黑夜。
再近一点点,是黑色的帆布鞋和白色的运动鞋。
”黑鞋比白鞋大好多呀。”他想着。
突然,视野里的黑布鞋动了。
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直到从视野里消失。
这一次,暖意温柔且持久的停留在他的头顶。
是货真价实的抚摸。
“别着凉了。”
他仓皇地仰起头,眼前人仍然戴着面具,但他总能想象他面具后的样子。
一定是唇角微勾,露出极浅极浅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眼睛湿湿的。
或许是他笑容的影响,贺佑年眼睛里也一点点浸染了暖意,似乎有情绪在里面破土生根。
“快去吧。”贺佑年这么说着,但是却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谷淮安也没揭穿他,只装作犹豫地说:“可是没有热水,没有衣服,没有......”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那语调太过柔软,也太过理所当然。
不像是对话,
倒像是......
“我给你找。”贺佑年说。
说完,他放下了手,目光如初。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谷淮安的错觉。
“嗯。”谷淮安背过身,胡乱答应。
他也就没有发现,贺佑年平和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的眼里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灰色的眼睛收缩,变成晶体,瞬间展现非人的凶性。
若是谷淮安此时回头,或许能明白那股浓稠的情绪。
那全是不加掩饰,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一寸寸舔舐干净的渴望。
时间回溯现在。
明明他记得有两个房间是收拾好的,但是他之前睡的那间莫名其妙锁了。
贺佑年说,他明天帮忙找。
但是今晚......
他不得不和他睡一张床。
一想到这......
谷淮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贺佑年是真相信他啊!
他都不确定自己的自控力。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要是......
要是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谷淮安终于做好心理建设,红着脸从浴室出来。
却看见贺佑年半靠在床边,脸上还戴着面具,手在翻动书。
长发披散,V领的睡衣,锁骨上未干的水迹,以及若隐若现的腹肌。
谷淮安数了数,应该是六块。
“站着干嘛,不过来吗?”
书被放下了。
橘色的灯光从后面照在贺佑年的身上,他的发丝像是发着光,过于苍白的皮肤似乎也被照出了几分血色,显得整个人带着黄昏的朦胧,又像是懒倦的午后。
“哎......”谷淮安随口答应。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上的床,脑袋昏昏沉沉的,手紧贴在身体两侧,大气都不敢出。
余光里贺佑年又开始翻动他的书了。
他稍微侧向谷淮安的方向,加上衣服口有些大,又有些松。
谷淮安半躺着,余光可以直接看到衣服里。
薄肌,人鱼线,六块......
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他慌张地把被子扯过头顶,身上烫的要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得。
可鼻尖全是同一种沐浴露的味道,两人的气息彼此交叠,不分你我。
谷淮安只觉得更热了,他立刻背对着贺佑年,借着侧边被子的缝隙喘气。
“睡了吗?”
谷淮安听到贺佑年的声音,立刻把被子掀开,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和过分红的脸。
他确定,他听到贺佑年的笑声。
“有事吗?”他没好气的说。
“你起来。”贺佑年说,把书放在一边。
“怎么了?”谷淮安坐直身体。
“这个东西给你。”贺佑年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掏出来一条项链。
“什么东西呀。”谷淮安顺手接过。
中间是一个银制的蝴蝶,用黑色的麻绳串起来,两头系结,尾端还各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什么?”谷淮安提起项链问,却发现蝴蝶是镂空的,里面有个刻着莲花的小球。
“是传讯符,你手里的是母,我这里的是子,只要你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到。”
“啊。”谷淮安听完这话,立刻收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它套在脖子上。
“为什么给我这个?”
谷淮安突然想到什么,吞吞吐吐地说:“你也不能陪我进去,是吗?”
贺佑年点了点头,说:“结界里有能量限制,如果能量超的太多,会直接碎裂。”
“那要是我遇到危险了呢!”谷淮安下意识说了出来,整个人立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我会来救你。”
贺佑年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太过于绝对,以至于谷淮安心里的焦躁瞬间被抚平。
他第一次尝试性地说出:“只要我喊你,你就会来吗?”
“只要你喊我,我就一定会来。”
真的吗?
又是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承诺说出口了。
一股无名火腾地烧尽了他的理智。
“无论如何吗?不管什么情况吗?哪怕是客观因素,哪怕不是你本意......”
谷淮安的话戛然而止。
他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被揉烂撕碎的白纸。
“老天啊,我都说了些什么......”他想着。
先前的喜悦摇摇欲坠,惶恐和胆怯再一次高举旗帜。
“他一定会觉得我有病的。”他笃定地想。
“无论如何,不管是什么情况,就算是客观因素。”贺佑年说。
他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蝴蝶手环。
“我会努力让你多相信我一点。作为搭档,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不是在做梦吧。
谷淮安接着月色低头看了看右手,旁边隐隐传来贺佑年均匀的呼吸声。
曾经,这是两人两手交叠的地方。
刚刚,这里有着贺佑年的体温。
我应该相信他吗?
怎么有人听到这话还不跑的?
不会又是捉弄吧?
他们不是都喜欢懂事乖巧的人吗?
怎么会?
都是假的,假的,骗子!
可是,他救了我.....
谷淮安的心绪乱成一团。
“不想了。”最终一个声音大过了所有,“明天就要进结界了,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在纠结些小情小爱的!”
脑海里的争吵瞬间停止了,不多时,所有思绪的停止了,他沉沉睡着了。
就在谷淮安呼吸稳定的那一瞬,原本闭着眼睛的贺佑年立刻睁开了眼睛。
深灰色逐渐占据他全部瞳孔,皮肤变得更加晶莹,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慢慢掀开被子,轻缓地坐到床边,木质的面具扣在桌上,及腰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身后,从尾端一寸寸变白,直到完全变成银色。
精致的面容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即便窗户缝隙的月光完全将他吞没,他仍沉寂的像是陷入泥泞里。
像极了一座神像。
一座曾经香火缭绕供台上,如今断井颓垣野树旁的神像。
谷淮安翻了个身,布料摩擦的声音惊扰了贺佑年。
他站起来,一步步缓慢地走向谷淮安,漏在墙壁上的影子像个张牙舞爪的凶兽。
谷淮安睡得十分香甜,略微张着嘴,露出一点点艳红的舌尖。
贺佑年俯视着他,神色第一次有了显著变化。
他的视线一直在谷淮安裸露的脖颈处徘徊。
随着他喉结上下滑动,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变成竖瞳,舌尖抵住上颚,呼吸声伴着心跳像是沉重的鼓点,身后的影子愈发狰狞。
暗处,黑色的粘液扰动,沸腾,朝着屋内攀爬,蔓延。
霎时,屋子里最后一丝光消失了。
贺佑年沉静的神情彻底碎裂,他像极了一头随时会咬断猎物喉咙的凶兽。
而谷淮安就是那个毫不知情的猎物。
终于,他动了。
他俯下身子,庞大的影子笼罩着谷淮安。
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
然后伸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盖在谷淮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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