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脚后跟，身子唰唰长。摸摸后脑勺，灵根变聪慧。摸摸母地根，儿孙百命长。”
叶深的思绪忽然飘到很远，他回忆起母亲六岁之前唱的童谣，那时她的手还未像现在这样布满针痕，那时她的手还很温暖，像是最顶上的松针承载的阳光，熨过叶深整片童年。
但现在她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长方形担架上的母亲，身体上上下下地起伏着，如一座山峰在一叠叠巨大的棺木中绝望地挣扎。
叶深的灵魂终于飘回来了，可这次却没了能接纳他的归处。
他再没有力气了，疲惫地松开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不受控制般瘫软在地上。
“你能懂这种感觉吗？”J思索片刻后，不解地偏过头。
“您从小就没了父母，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金良翊坏笑一声，并没有认为这个玩笑有点开过头了。
谈到父母，J并未生出异样的情愫。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缓缓转动着迟滞的眼珠，看向金良翊的方向。“你杀掉它们的时候在想什么。”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金良翊的身体微微一僵。
“我在想什么？我不记得了。那可不是我第一次杀动物了，但那次给我的感觉却不太一样。”金良翊微眯着眼睛，似在回忆某些深刻的东西。
有些事情如果讲述得太清楚，并不代表当事人能分毫不差地还原当时的场景。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丢失，人的大脑为了让人体不会出现因丢包而卡顿的情况，会自动开启修复模式，将空白残缺的部分补上。
“这个话题讨论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有意义吗？”金良翊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了，心里有些沉得慌，但表面还是一派祥和。
“呵。”J调笑地看了他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
两个工作人员粗暴地架起了叶深，完成任务般死板地拖动着。病号鞋拖拖踏踏地连着叶深的脚底，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引起了J的一些注意。“男性照顾孩子方面确实是一团乱麻，你认为他需要女性的引导吗。”这些男性工作人员粗糙的服务未免让J对这个单薄得成了小鹌鹑的孩子产生了些许的担心。
“这点我认同，我的女性伴侣大多都比男性伴侣更加贴心。您需要我调配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来照顾他吗？”金良翊查看着工作人员名单，想找出一位完美适配的女性。
“不用，他才刚死去母亲不是吗。为他安排一位温柔的正常女性吧。”“您竟然还挺有爱心的，平常可看不出来啊。”金良翊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明白J想做些什么。
“我们之前做的实验太过了，实验品几乎死了一大半。样本减少对实验也有很大的影响，不能再那样随便试验实验品了，我想保留一些年轻的种子下来。毕竟连你我都不能保证几年之内能得到满意的结果。”J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个岁月，眸子中充斥着淡淡的迷茫。
“过渡阶段是吧？那我好好筛选一下营养液，保证让种子茁壮成长。”金良翊可真要好好把一下关了。但选择的人是表面对小孩好还是真的对小孩好，他可就看不出来了。
毕竟实验品只要活着就行，这个时代可是连抑郁症都能被轻松治好。
“不过他们这个种族可真是奇妙，因常食一种树叶而获得了超群的机能，经过长期的进化成为那片密林最顶端的狩猎者。”金良翊饶有兴趣地思索着。
“可惜进化太过缓慢了，他们又不懂得签署和平协议，只是一味拼死抵抗，不然我还真舍不得下令烧毁那片珍贵的密林。”J略带惋惜地垂了垂眸，却见不到半点忏悔。
“确实可惜，有这样顽强生命力的实验品可不多。每次出血之后都会立即愈合，骨头断裂之后过几天又会完好如初。这可真是太完美了。”金良翊轻笑出声，眼尾荡起细细的波纹。
“所以我才克扣调配给你的实验品，现在只有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够用吗？”J的眼睛仍盯着面板上的数据，调试着一个个光点。
“勉强吧，那繁衍的事可就不归我管了。”金良翊无奈地怂了怂肩，略带遗憾地撇了撇嘴。
“繁衍后代和机能重现一直是我们研究所重点着手的两个项目，这都是为了伟大的生命延续。”J的眼眸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几乎要破开他周身的阴翳。
“呵，您的重点目标不是从来只有后面一项吗，我可不认为您还有拯救世界的野心。”金良翊有点好笑地弯了弯嘴角。这个项目已经进行大半年了，他也是最近才窥得J的一些小秘密。比如他真的是为了名利做这些实验，还是只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孩？
“是啊，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标。”J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想法，直直地盯着显示屏。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金良翊却不由地浑身一颤，知道他就算猜到了J的真正目的，现在也是时候该闭嘴了。
“呵呵，那就为我们即将迎来的新突破庆祝一下吧，今天部门团建我买单。博士，有空赏脸喝一杯吗？”金良翊拉长嗓子宣布着这个好消息，实验室的人群也一脱往常严谨的气氛，欢呼着回应金良翊的大方。
“呵，好啊。高效率才能更好地工作，是时候该给我们的战友喂点兴奋剂了。”J些许亢奋地转动着手中的机械笔，认同了金良翊并不是很符合规矩的做法。
“敬我们如此伟大的进行时！”沉闷的实验室突然爆出过于欢愉的轰鸣声，这些天才中的天才早已按耐不住这么多天来自己内心隐秘的躁动。
这个表皮过于干净，内里却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地方，深深吸引着这群人。最好的实验设施，最棒的实验团队，最令人惊喜的实验材料，以及……永远不会被捣毁的兔子窝点。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限激发着天才们的奇思妙想，不断碰撞产出科学的春天。
从秦始皇逆天命求长生不老药，再到民国时期剖人心刨偏方秘术，甚至长生教盛行不灭乃至今日。由此可见，长生之秘，多为幻想，若可窥一耦，则惊天动地，诱世人痴狂。
此后出入凡尘，再无极苦极乐。
只有最为神秘的人体长生，才能邀顶顶有名的天才栖上枝头，才能迎无数高层争先合作，才能背时代之风潮，蛮横而狡黠地踏破尖端，逆流而上。
这是最不可能的进行时，也是最最可能的未来。
长生诀，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生老病死，理应如此，源源长生，逆天而行，了人心愿。
唯此长生。
一周后。
“各位尊敬的研究员，你们好，我是朱清玥，我今年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取得了教育学硕士学位。我个人的规划是想成为DJ科技有限公司研究院中的一员，DJ科技有限公司研究院一直是华国最前沿、最尖端的研究院，也是我所向往的地方，我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名教育顾问，这就是我简单的自我介绍。”
朱清玥端庄地挺直着自己的脊背，臀部稳稳地压在金良翊对面的椅子上，自信、优雅、落落大方。而她似乎属于那种很老派的青年，学问很高，成就不斐，但同时又不失教养，待人亲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眼里至今还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工作的执着。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绝对正派的好人，相信无论怎样顽劣的孩子在她的引导下，都会散发出熠熠的光芒。
可金良翊很不满意。
他不耐地翻看着女孩的简介，指尖飞蜓一样划过，口却始终能跟上手指的速度，不断默念着一个个学位与成就，还未等女孩正式介绍完自己，就缓缓地抬手，中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报歉，朱小姐，你的简历很优秀，面貌气质也十分端正，但很遗憾的是我不能给你提供这个岗位，你缺少着我们必需的某种特质。”金良翊懒洋洋地用两只双手撑着有点刻薄的下巴，眯着眼冲对面的人说道。
“首先感谢贵研究院给我的这次面试机会，我会充分尊重研究院的决定，并认为这是一个宝贵的学习经验。但如果可能的话，我能知道是什么特质吗？”朱清玥微微愣了一下后，就马上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礼貌地问出了这句话。
“这个嘛，可能是你各方面都太规矩了？”金良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睛明明是盯着简历，朱清玥却有种被漫不经心地审视的感觉。她这时才缓缓起身，让出了被面试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吗，好的，谢谢您，我会有针对性地制定改进计划。我希望能与贵研究院继续保持联系，未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能再次有机会为研究院贡献我的力量。”朱清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出了面试房间。
刚出门，朱清玥的目光就被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吸引。她是惯不以面貌取人的人，她现在却觉得这个女人妩媚又刻薄，且极吸人眼球。而且她那一头红发，简直，简直，简直……太不合规矩了。
朱清玥甩了甩自己有点晕眩的大脑，深深吁出一口气。“管这么多干嘛呢，现在要考虑的是从原公司辞职后又被现公司拒绝，该怎么办？”虽然朱清玥自从辞职的消息被放出后offer不断，但……她又想起了刚才那头火红色的长发，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算了吧，休整一段时间也好，之前很想去看的画展也快开展，该出去走走了。”她最后一次转身，冲这个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挥了挥手。“再见了，DJ，我的梦。”她转身离开。
朱清玥所不知道的是，她应该有多庆幸自己没被这个鬼地方录用。多年以后，她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自己一个人拜访研究所。
她惧怕那诡异的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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