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次春游。这在二中并不是惯例，不是一年一度的事，仿佛是校领导拍脑门决定的。去的地点，是学校几公里外的杏花村。
清风微起，寒气已去，一群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浩浩荡荡行走在乡野间。随着老师“自由活动”的命令发出，很快就成了无组织无纪律状态，各班都是随意混合。二中学生众多，这小小的村庄几乎承受不住此番闹腾。
黄娇娇、洪雯雯和陈西登上村子后方最高的山顶，坐在一块巨大的光溜溜的石头上，大片大片的杏花像白里透粉的云朵，活泼喧闹的青春期学生像飞来飞去的蜂蝶。黄娇娇不顾劝阻，采下两枝，簪在自己和洪雯雯发间。
“别做没素质的人好吗？”陈西直皱眉。
“你就说美不美吧！”黄娇娇一脸得意。
洪雯雯不语，人面杏花，交相辉映。漫山遍野流淌着春天的慷慨，和遥远的心事。
云朵自在漂浮，河流慢悠悠穿行在山脚下，一栋栋仿古的小木屋有着做旧的刻意，还不如这一片澄澈的自然。
三个女生放声歌唱，引来许多人的目光，老师也微笑着，并不干涉。高中生，很难有这样快活的样子了。何况洪雯雯和黄娇娇生得那样好看，陈西又英姿飒爽，阳光下像一幅绝美的画，谁也不忍破坏。
洪雯雯照旧随身带了吃的，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塞在女伴嘴里。
“有人在河里玩，我也想去！”黄娇娇一说，三个人马上就下山去了。
怕冷和怕弄脏鞋袜的女孩踩在河中供人踩着过的大石头上，弯腰去找圆圆的鹅卵石。男生们可不讲究那么多，纷纷光脚下水，此时大太阳下的河水并不冰脚，只是有些凉。他们互相浇水，追逐，老师远远地喊：“别倒在河里啊，会感冒！”
陈西将几颗光滑圆润如打了蜡一样的鹅卵石送给洪雯雯：“它们一定被河水冲刷很多年了。”
黄娇娇说：“我课桌里有彩笔，捡大点的我们回去画石头玩！”
三个人埋头捡石头，都丢进陈西的背包，很快就沉甸甸的。陈西无奈：“你们不光贪吃贪玩，什么都贪！”
丁鹏在河的下游很远处招手：“陈西，来这里玩呀！”
三个女生都过去，几个调皮的男生把村民的鸭子抓起来玩，鸭子扑腾着，男生们互相拎着鸭子打斗，让洪雯雯很败兴。也有些男生在比赛打水漂，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碎瓦片，也有的用小石子，引起阵阵喝彩声。
岸边一片幽静的竹林，好几个女生采了大堆的竹笋。这玩意儿也不能生吃，带学校去干嘛呢？留到放假回家早就坏了，洪雯雯不懂。很快她明白了，笋不是重点，重点是笋壳呀！有的女生将笋壳套在手指上当护甲套，跟电视里的慈禧一样，有的做成一把把小伞，有的将蚂蚁放在笋壳里，顺水漂流。
丁鹏是个安静的男生，他有着传承自爷爷的好手艺，用细长的叶子编了一排蜻蜓、蝴蝶、蚱蜢、小鱼、小马什么的，还用柳条编了好多花环，惹得一大群女生围着他尖叫。只要有人说要一个，他就点头，供不应求。
陈西凑过来：“你会做戒指吗？”
丁鹏的手指上下翻飞，不过眨眼功夫，做了一枚绿色的小戒指，上面绑着两朵小小的油菜花。
陈西到竹林找到看别人拔笋的洪雯雯，将她拉到一边，把戒指轻轻套在她的手指上。
“哇，太美了！你做的？”
“我叫丁鹏做的。”
“我喜欢！他的手太巧了！”
学校请来的摄影师团团转，抓拍着一幕幕鲜活的场景。洪雯雯不敢拿出手机，怕老师看见，到了一个僻静处，和陈西拍了张合影，特意将戴戒指的手举起：“花会谢，你对我的心意不会。”
“来来来，你们三个来一张！”陈西和洪雯雯出了竹林，和黄娇娇凑一起，摄影师抓拍了一张。
午餐是“农家乐”的形式，老师吹响喇叭，带领自己的班级去采摘蔬菜。很显然地不够分，所以更多人在观望。洗菜切菜，也都要经历一番竞争和抢夺。到了炒菜的时候，就成了女孩子的专场，也有个别男生跃跃欲试，被老师一票否决。
黄娇娇不去摘菜，自告奋勇去鸡窝拿鸡蛋，一开始挺顺利，后面被一只凶悍的老母鸡追着啄了几口，差点把鸡蛋掉地上——全都用衣服下摆兜着的鸡蛋！
那些鸡肋一样的竹笋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而一些早早显露贤良的女孩挖来了很多野菜，也清洗干净了。更有几个男生，借了老乡的的网捕了些小鱼小虾，在石头底下摸来几只螃蟹，悉数上交。
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农村，土锅土灶再熟悉不过，再说人多力量大，很快一桌桌饭菜上齐了，虽然多半是素菜，但吃起来喷香！本地的村民还送来许多米酒，师生尽欢。
下午，集合归队的时候，每个人都恋恋不舍。老师说：“不要拖拉，走回去要一个半小时呢！”
也不知道谁提议的，一个班唱起了歌，很快，每个班都唱了起来，都扯着喉咙一通嚎，要压倒别的班，又要不被别的班带跑调。
队伍穿过一片片庄稼地，洪雯雯一路走，一路忍不住轻轻地用手摸着各种叶子和花朵。晒了一天，人人看起来都是油汪汪汗津津，唯有洪雯雯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黄娇娇是那种一动就挥汗如雨的体质，此刻满脸汗珠，汗水流进眼睛辣辣的，衣服也湿湿的黏糊糊的，只想早点回校。
陈西高高瘦瘦，风一般轻巧，将外套搭在肩膀，随手摘一片叶子卷起就是口哨，吹着小调伶伶俐俐走在田埂，身后是许多注视的目光。
当天没有课，吃了晚饭全校都洗澡，自然澡堂是不够用的，开水房也排起长队。”
洪雯雯照例和陈西在隔壁洗澡间，一边洗一边闲聊。突然洪雯雯尖叫道：“啊，我没有带裤子啊！”
“都是女生，洗完直接去寝室穿呗！”
“不行，我是有节操的人！”
“那……我去拿？”
“嗯。”
陈西洗完，就去拿来洪雯雯的裤子，洪雯雯将帘子掀开一点，伸出手。
陈西将裤子递过去，洪雯雯接了，迅速将帘子放下。
就是这几秒钟，她看到了她雪白柔滑的皮肤，**的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虽然一张床睡了那么久，可是这样直面她无所遮挡的身体，还是惊慌。热量从头顶直冲全身，耳根发烫，心虚又不安。
赶紧到宿舍喝了一杯冷水，提着桶去洗衣服，回来时洪雯雯穿着睡衣，头发湿湿的披散着，在行李箱翻找什么。陈西心里一团火顿时又起来了，谁知道洪雯雯说：“西西，天气暖和了，两个人睡觉好热，我今天起要自己睡。”
“过几天吧！”
“就今天。”
“那好吧。”
新的一年，好多男生窜高了许多，也有好多女生长高了不少，洪雯雯却没什么变化，她丧气地说：“你知道吗，西西，我六年级暑假，刚刚满十二岁，就来大姨妈了。人家说太早来大姨妈会长不高，我真羡慕你。”
当然，随着身高变化的，还有成绩。二中的习惯是，高二就基本上完高三的课，高三用来全力备考，只有少数科目会拖到高三上学期上完。高二下学期成绩不进不退已经不错了，有些人比如洪雯雯这样的，因为数学越来越难而成绩一再下滑，也有很多男生英语不行成绩直线下降的，也有的对地理一知半解而文综不行的。也有那么一些人，成绩稳步上升，比如说在英语上下苦功夫的丁鹏，精益求精从不懈怠的陈西。
变化的，还有那些可深可浅的友情。有的好朋友渐行渐远如陌路人，有的更加亲密，有人结交新朋友，有人维持旧朋友。有的悄悄发生着恋爱，有的将暧昧进行到底。就连老师，也有的相亲成功，有的刚刚离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欢喜和悲哀，各不相通。
洪雯雯不变的除了身高，还有在写作上的好运气。开年以来，参加了两个大赛，都拿了一等奖，报刊和杂志上，时不时刊载着她的作品。
只有黄娇娇觉得自己是丢人堆里找不着的那个，成绩也不好，也没有特长，性格也不行，也没有恋爱。尽管洪雯雯一直告诉她：“你很美。”
三月的月假推迟到清明节，比平时多放了一天。收假那天，洪雯雯和宋朗在老地方约会。
“你怎么找我越来越少了？”
“高二的压力你这过来人还不懂吗？”
“那你找我倾诉呀！”
“你已经共情不了我了。对了，你在大学开心吗？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
宋朗思忖了一下：“说了怕影响你对大学的向往。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宿舍几个人，经常逃课，周末是不起床的，没有课的时间也是要么在床上要么打游戏，哦，我买了电脑了。有时候，也去校门口的堕落街逛逛。”
“你不去图书馆什么的吗？不去到处走走看看吗？参加活动呢，或者做兼职什么的。”
“刚到大学的时候是很新鲜，也会去泡图书馆，去骑行，参加社团，也做过兼职，但是现在越来越懈怠了，专业我也不是很喜欢，感觉没意思，想早点毕业。可能你到了大学，我们经常见面，我会更有动力一些。”
“宋朗，你在大学有没有想我？有没有遇见心动的女孩子？”
“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的状态是：心如止水。感觉自己没啥世俗的**，浑浑噩噩的，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大学生活，也不知道从哪里努力，没方向，迷茫得很，清醒着沉沦。”
“听你说的，我都怕自己以后这样度过大学几年，那我现在吃的苦有什么意义？”
“可能只有我们这样的垃圾学校才是，好大学不会的。所以你要加把劲，争取考个重点大学呀，那样氛围就不一样。大学就是个染缸。”
晚上，洪雯雯对陈西说：“宋朗告诉我，大学生活很无趣，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逃课。”陈西轻蔑道：“他那样过，别人就那样过吗？他自己没志气罢了！”
“如果我以后那样浪费生命，你就严厉批评我。”
“我看你现在就在浪费生命，赶紧学习！”
“他说大学是个染缸。”
“所以你要考上一个好大学，有一群积极向上的同学朋友。雯雯，爱情和友情，你和他，你和我，这些都只是人生中一个很小的课题，生命很广阔，不应该困在这些关系里。你是个聪明有慧根的人，道理你比我明白得多，你的问题就是一直在内耗。你总是花太多时间思前想后，就停止了学习和各方面的进步。”
洪雯雯一想，对啊，陈西虽然也会想很多事，但是她从未停止进步，一直在探索。
洪雯雯忽然觉得被陈西肃穆与进取的力量压迫着，瘦瘦的小小的身体收了收，惶惶不安地望着她，竟不知说什么了。
陈西侧过脸来，深邃的目光带着长辈一样的慈和，摸了摸雯雯的头：“别发愣。”
陈西不知道，她是洪雯雯想成为的那种人，清爽斯文，纯粹简单，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洪雯雯定定的看着陈西，她的脸轮廓清晰，线条流畅，不像雯雯圆圆钝钝的毫无立体感。
洪雯雯心里其实有点害怕，陈西这样优秀，她们能一直走下去吗？
语文课上，老师说：“我们班洪雯雯的作文，总是被别的班老师借去当范文，这次也一样。我来读一读她这篇《生的代价》，既深情又饱含哲理。”
老师开始读洪雯雯的作文，洪雯雯低下头，臊得没地方钻，恨不得不是她写的。作文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写的那个当下，再看就觉得矫情和虚伪，可是当时的感情是真的。而且一旦过了一阵子，就会看不起之前写的。
陈西看到洪雯雯的窘迫，对她一笑。
“可算读完了，简直是惩罚我。”洪雯雯舒了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你在我眼里是闪闪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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