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抵是暗下去了。
夏日本就燥热的空气搭配上黏稠的汗水,更是让我的衣物和皮肤像是被蜘蛛网缠住一样紧紧粘合在一起。城市里像乡村夜晚的萤火虫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远郊清晰可闻的蝉鸣,还有那如半夜骚扰人睡眠的蚊虫般烦人的老旧汽车发动机声音。
我现在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与鬼压床有些相似。我的手脚被束缚着,像被严严实实包扎好的粽子那样动弹不得,嘴里也塞了一块带有地沟油那种恶心味道的抹布,口好渴,但我甚至不能控制自己咽下唾液。车上有两个人在交谈,但我因为被丢在了后备箱还有意识不太清醒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
我大概是要死了。
我这种人也的确该死。
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的心里似乎有一个空洞,大概是我竭尽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空洞,它就像是宇宙的边界一样,我不知道它是否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我说不清它是否真的存在,它或许一直在,又或许从来都不在;它似乎从出生伴随着我到今日,又似乎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侵入了我的生活;它既不会因为被观测到而消失,也不会因为没被发现而存在。
在我有记忆时,院长就告诉我,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我现在已经无法判别她是出于什么意图,因为这段记忆已经像是掉入水底的照片,模糊得不成样子了,但我记得,我那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毕竟我也不至于恨素未蒙面的人;当员工当着我的面埋怨我不好照顾,拐弯抹角地吐出那些批判的话语时,我也没有什么情绪,毕竟我就是喜欢独自一人待在角落,我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当养父母因为救人牺牲在火场上时,我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因为我觉得为了他人而牺牲的他们是英雄,我应该为他们感到骄傲而不是伤心,即便他们没有救下任何一个人,而只给了留下了一笔可以让我少奋斗二十年的遗产。
在学校老师播放那些励志的电影告诉学生们要奋发图强时,我却觉得主人公的成功和她的与生俱来的天赋、良好的家庭氛围,愿意为她着想的良师益友、和她敢于尝试拼搏奋斗的永不言弃的精神密切相关,缺一不可,但我没有一件那样的东西;在老师播放那些在贫困地区过着艰苦卓绝生活的人民,告诉学生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时,我却无法领悟到些什么,只是他们透过屏幕望着我的求助眼神让我不知所措。我已经发现,我大概是个异类。
在那之后,我突然觉得不论学习还是生活都变得很无趣,当然我不是说我的成绩有多好,反而是因为觉得它无聊而下滑了很多,我有点迷茫了,像是一条孤苦伶仃漂泊在无边大海上的小船,不知前往何方:人生来就是要死的,而我苟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呢?我从没有问过别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告诉我答案。
有一些学生总是有意无意地对我说“真羡慕你啊,没有父母管,还有用不完的钱”,老师也经常苦口婆心地劝我说“要不然你还是回家去吧”,于是我顺着他们的意愿回了家。我尽我所能地调整自己的状态,玩一些热门、好玩的游戏,看一些有趣、拨人心弦的动漫,点一些好吃、物美价廉的外卖,我似乎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无趣,游戏通关了好几百遍,动漫逐渐套路化,外卖也变得油腻恶心了。我开始思考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就像一个上刑场的罪人在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那样。答案其实也非常明显,我那时的样子或许已经不能称为“活着”了。
我开始用一些方式来确认自己的生命,每当手臂上、脚上的鲜血流出、滴下,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时间一久,我的手上脚上几乎缠满了绷带。
每当我放下那把沾满我血液的美工刀时,我总会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自己的杰作——我的身体就是一幅无人能企及的画卷。但我又会突然怅然若失,觉得那把鲜红的刀格外污秽,惶恐地将它随手甩到房间的角落,发了疯似的撕扯掉那些绷带,冲到昏暗的卫生间里仔细清洗我还在渗血的,已经结痂的,或是已经痊愈的伤痕,然后温柔地包扎好自己的伤口。
之后不久之后我又会忍不住再度捡起那把美工刀,再度拆开那些整齐有序的绷带,再度开始我的创作,像是艺术家灵感涌出时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创作那般疯狂。
某日,突然有人来看我了,我麻木地去开了门,门外的是……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当时出于礼貌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之后对方就被吓跑,并且再也没有来过。当我来到卫生间看着那不知何时在中心开了一朵雪花的镜子,望着里面眼神空洞,黑眼圈浓重,眼袋深陷,头发乱七八糟,衣冠不整的怪人,又找到刚才的感觉露出一个笑容。
好僵硬,好恶心,好诡异,像是误食毒药的老鼠挣扎着跑回臭阴沟里,绝望无助地死去,然后等待着被其他生物蚕食。
这么看来,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吧?我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东西而努力过,哭泣过,也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一切。
人们总是在歌颂爱的伟大、无私,而没有爱的我则是渺小而自私的。但爱是属于平凡人的东西,这太过于理所当然了,甚至直到最后我都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被人搬下了车,他们带着在一条倾斜、崎岖的道路向上攀爬。微风拂起,带来一丝丝凉意和树叶的清香,周围是百灵鸟和蝉的夏日合奏。
我被放了下来,干燥的土地气息立即进入了我的鼻腔,背部似乎被异物顶到了,非常难受,大概是小石子一类的东西。
“小妞子,这可怪不得我们了,一个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走……”
一道带着口音和烟嗓的声音从上方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沉稳老练的年轻人的声音。
“行了,快动手吧。”
我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撩了起来,一股寒意瞬间包围了我的侧腹部,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紧接着一道钻心剜的疼痛由腹部蔓延至全身,我的身体不由得收紧,喉咙里涌上来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本能地想要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身体,在里面探寻着什么。
“啧,现在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就把内脏搞成这样了,在黑市上也卖不了多少钱啊……算了,傻大个,把心脏,脾什么的切下来就行了。”
我除了疼痛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外界的声音,气味,甚至连自身的呼吸都似乎已经停止。我像在沉入一片无底的大海,连尸骨都不会被人找到。
我没有理想,没有未来,也没有人生。但在此刻,我还是害怕了 ,那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对死亡的恐惧。我开始祈祷,活下去,或是,稍微减轻一些痛苦也好。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走了没有,但祈祷似乎真的有用了,疼痛渐渐减轻了,我也不像之前那样紧张,那样痛苦了。
也正如人们所说,痛苦这种东西终究是会过去的。但幸福这种东西却不一定会到来,我的身体,连同我的思想都要安静下来了。
我想,我快要死了吧。
一事无成,不去爱,不被爱,又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用的我,大概是要下地狱的吧。
我感觉脸上突然有些湿润,皮肤上也有一些黏稠的物质在流动——下雨了,老天也要开始清洗残留在世上的罪孽了。
我该跟我的人生说再见了。
地狱,是怎么样的呢?
或许,是一个适合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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