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被谢燕昭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本以为祖父已经睡了,却不想一进门就见祖父端着把椅子,正正坐在她屋子前面,面色铁青地盯着她。
宋玉脚步一顿,瞬间清醒过来。
心绪地觑着宋惟昌的神色,低低道:
“祖父。”
“还知道回来?!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身上穿的什么?骑马装?!”
宋惟昌脸色愈发阴沉,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你昨夜跟祖父怎么说的?!今日便变了卦!今日白天巷口的事情,如今在邻居们跟前都传开了!梁竞川说得不三不四的话大家不信就算了,你跟定安侯世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已经不来往了么?!你……你……”
宋惟昌说到最后愈发激动,一拍扶手猛地站起来,指着宋玉,哆嗦着说不出来半个字。
宋玉见祖父这样,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急忙上前扶住他,解释道:
“祖父,我和谢小侯爷没什么的,今日、今日不过是去骑了马。巷口也是谢小侯爷替我解的围,若非是他,我还不知要被旁人诟病成什么样。”
宋惟昌平日里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宋玉以为自己这般一解释,他能理解一二。
谁料,祖父似乎心火愈发旺盛,推得她趔趄了两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恼道:
“你还敢替他说话!什么解围!你可知!你父母当年若非定……咳咳……”
想来是太过激动,宋惟昌话还未说完,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他面容通红,险些喘不上气。
“祖父!”
宋玉面色陡然变白,急忙上去再度扶住他,小心翼翼将他扶进了屋内,替他倒了杯水,扶着他的背顺气。
“祖父你莫要动怒,身子要紧,都是玉儿的错,祖父别气了。”
宋玉的声音软软的,夹杂着一丝委屈的哭腔。
宋惟昌喝了些水,气顺了些,态度也没方才那般强硬了,只是苦口婆心地叮嘱道:
“玉儿,有些话祖父现在不能说与你听,但你要知道,祖父不会害你,你听祖父的话,定安侯世子实非良配,以后,你莫要再同他来往了。”
宋玉抿唇不语,背在身后的手指悄然搓了搓,那上面仿佛还留着谢燕昭脊背上的温度。
宋惟昌见她倔强,又叹了口气,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逼视着宋玉:
“祖父让你给脸上贴伤疤,就是怕你的美貌让你陷入某些不该有的局面,可你还是牵扯了进去。”
宋惟昌顿了一下,终是又道:
“你可知,圣上已经为谢小侯爷定下了卫国公的嫡孙女为正妻?此事虽没过了明路,但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况且……”
“况且此事谢小侯爷也是默认的,你拿什么跟沈小姐比?听祖父的话,莫要与他来往了,安安心心嫁给许温言。”
宋惟昌话音落下后,屋中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清凌凌的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照在宋玉血色尽褪的面庞上。
宋玉死死扣着桌沿,眼底的星河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良久,她缓缓启唇,声音淡淡的:
“祖父方才说,我父母……是何事?”
宋惟昌一愣,显是没料到她居然问了这个,叹了一声:
“此事暂且不用你知晓,祖父方才的话,你能听进去便好。”
宋玉攥着拳,眉眼低垂,眼神黯淡,低声道了句“知道了”。
翌日晨起,宋玉收拾一番,带着一块儿玉佩去了兵部尚书府上。
那玉佩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一共有阴阳两块儿,是父母当年的定情信物。
她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在许府侧门口徘徊了许久,才一咬牙上前去叩了门。
谁料那门房听明她的来意,却颇有些为难地说大公子前几日便离京了,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可知许公子何日能回来?”
那门房挠了挠头,抱歉道:
“这小的也不知道,主子的事情,我们当下人的也不敢多问不是。”
宋玉道了谢,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她走在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不上为什么,忽然就有种如释重负地感觉。
就好似昨夜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忽然被挪开了。
宋玉脚步轻快地朝回走,一路上还顺道买了些药材,想着慈幼院的小桃子她们又该煎新药了。
然而这种轻快并未持续多久,在宋玉看到巷口停着的那辆侯府马车时,那种轻快便戛然而止。
宋玉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僵在脸上,迈出去的脚步定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又立刻收了回来。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转身快步朝另一条背街的巷子绕了过去。
-
天下珍馐酒楼,雅间。
谢燕昭脸色铁青地坐着,盯着一桌子美食,最后视线一扫,阴鸷沉郁的眼神落在一盘肥美的螃蟹上面。
“爷,宋姑娘应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来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陈吉顺安抚完谢燕昭,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视线不住顺着洞开的窗户往楼下看。
昨夜回来前,自家主子约了宋姑娘今日来“天下珍馐”酒楼吃饭。
今日一大早,自家主子连太子的邀约都推了,来酒楼亲自盯着厨子料理出了一桌子南方美食。
且不说如今这个季节,想要将鲜活的螃蟹运送进京是一件多么耗时耗力的事情,就说主子明明螃蟹过敏,但为了保证菜肴的味道符合宋姑娘的口味,他还是每一样都尝了一口。
时间已然过了饭点,陈吉顺心下越发焦急。
明明昨日这两人还好好的,怎的今日过了约定时间这么久,宋姑娘还未过来,难不成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可主子今日是派的鹤秋去接的人,想来上京城还没人敢不给谢小侯爷的侍卫面子。
正想着,陈吉顺眼前一亮,侯府的马车赫然出现在视线里,飞速向酒楼这边驶来。
“来了!来了!主子,宋姑娘来了!”
陈吉顺声音都变了调,急吼吼地冲到窗边又仔仔细细确认了一下确实是自家马车。
谢燕昭精神一振,眼底的阴鸷一扫而光,嘴上虽还说着嫌弃的话,可唇角却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边,与陈吉顺一起朝外看去。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鹤秋从辕座上下来,将缰绳交到门迎的手里,径直跨进了酒楼。
陈吉顺傻了眼。
这……宋姑娘呢?怎么没见从马车上下来?
他甚至都不用眼睛去看旁侧之人,那人身上阴沉冷戾的气息便已经如刀一般飞射出来了。
陈吉顺还保持着趴在窗上一动不敢动的姿势,忽听得身旁男人冷笑了一声,而后余光就瞧见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句听不出感情的“甚好”,重新回到桌旁坐了回去。
陈吉顺僵着身子转身,恰好此时鹤秋推门进来,他急忙问:
“怎么样?可是宋姑娘家里遇到点什么事,等会儿才能过来?”
谢燕昭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森冷的视线也落在鹤秋身上,然而细看下去,那视线之下,又似乎掩藏着一小片未熄下去的亮光。
鹤秋第一次被这种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斟酌了一下,道:
“属下无能,等了许久,都未见到宋姑娘,家中也没人。问了邻居,邻居说……说宋姑娘一大早便往……庙慈巷去了。”
陈吉顺听得心都凉了个透,庙慈巷,那是许温言家府邸所在的巷子。
他沉默地站回到谢燕昭身侧,觑着自家主子晦暗不明的神色,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庙慈巷?许温言?”
谢燕昭冷笑。
这次他没如同往次那般暴戾,反倒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静得针落可闻,与楼下街上的喧嚣仿佛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大约静坐了一刻钟,谢燕昭忽然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自己的腕骨,从位置上站起来:
“走吧。”
他的神色淡到令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陈吉顺和鹤秋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才朝着门口迈出两步,门外忽然传来掌柜的敲门声:
“小侯爷,有位姓宋的姑娘来找您,说是昨日与您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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