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半个月前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宋玉面色一僵,下意识地便向后退去。
然而她才退了两步,腰上便被一只灼热的手攥住,谢燕昭的嗤笑在头顶响起:
“梁公子,你莫不是在说笑?”
他将宋玉拉到身后,挡住周围看热闹之人的视线,低声对陈吉顺吩咐:
“带阿玉去马车上。”
待到宋玉上了不远处那辆马车,他才挑眉看向梁竞川,讥讽道:
“权且不说宋姑娘早在半月前就与你梁竞川退了婚,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说你如今这……”
谢燕昭顿了一下,视线在梁竞川某处扫过,“啧”了一声,笑道:
“身子,还能让女子幸福么?”
“谢燕昭你!!”
梁竞川被他戳到痛处,面色猛地阴沉下来,随即恶狠狠道:
“谢燕昭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去?你方才瞧没瞧见,她穿成那幅模样?作为女子不安分守己,还去他人府上,说是看诊,恐怕是去勾引人了吧?还是说她与我定亲的时候,就已经与你有了收尾?所以你才这般护着她?是你勾得她不肯原谅我!她那疤,她那张脸,床上的时候,你是如何下得去口的?”
梁竞川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意,而且他存着得不到便毁了她的心,故意想让周围人听到,声音抬得很高。
宋玉在马车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默默攥紧膝头的衣料,死死咬住唇瓣。
忽然,外面传来梁竞川的痛声呼号,宋玉心头一跳,紧接着,她听到谢燕昭冷若修罗的声音,冷冷响起:
“我维护她,是因为宋玉治好了我义母的心疾。宋姑娘心怀大义,为女子看诊极少收取诊金,她所行之善比你强多了!再者,宋玉她是什么样子,她穿什么,做什么,从来都不是由我们任何一个旁人说了算的!”
宋玉攥着的手骨节泛白,她的眼眶发热,胸口也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般急速起伏着,就听谢燕昭接着说:
“她是什么样子,是她自己说了算!她说可以那便是可以,若她说不行,那定然也有她的道理!”
记忆里,曾经父亲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父亲说“我们阿玉不应当为了任何人的眼光而活,你就是你,你与你阿娘是一样的独一无二,我们阿玉要幸福。”
宋玉心绪剧烈翻涌,整个人都微微晃了晃,她急忙抠进窗框,忍不住揭开车帘一角。
那眉眼灼热的少年,如一棵劲松一般张扬而挺拔的屹立在烈日之下。
她看见他向四周人群巡视了一圈,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正经,声音低锵有力,道:
“宋姑娘是你们女子的楷模,而非耻辱,今日之事,全是梁竞川有心诋毁,虽说是非在己,毁誉由人,但谢某也希望诸位能明辨是非,切莫叫善意之人寒心。”
说罢,那从来骄矜张扬,满身反骨的天之骄子,抱拳对周围的布衣百姓认认真真做了一个揖礼。
少年脊背弯曲,却如山般厚重。
-
谢燕昭进到马车里来的时候,见宋玉死死咬住下唇,眼眶泛红,眼泪无声滑落,他动作猛地一顿,随即赶忙上前来,捧着她的脸颊一边拭掉她的泪,一边放缓了声音道:
“别怕,我已经同他们说过了,那些流言伤不到你的。”
谢燕昭没那么多耐心,若非不想宋玉被诟病,他是懒得当街说那么多话的,直接割了梁竞川的舌头便什么都解决了。
可这人是宋玉,他不能大意。
宋玉轻轻摇了摇头,见他面色有几分遮掩不住的苍白,关切道:
“你见不得血……”
谢燕昭没料到宋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自己的话,唇角不由勾了起来,笑道:
“无妨,鹤秋动的手,我站的远。走吧,逐月已经在松林猎场等你了。”
见他不欲多说,宋玉默默点头,应了一声。
-
孙方老远看见侯府的马车,便打马往这边跑。
还没到跟前,见马车停了下来,而后谢燕昭下了马车,转身扶着宋玉出来。
孙方猛地勒紧缰绳,眨了眨眼,问旁边的赵时庆:
“那是谁?”
赵时庆白他一眼:“你说呢?”
孙方今早听陈吉顺说了,昨夜在兰香馆谢燕昭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那伺候的女子见谢燕昭瞧着她的脸,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起了京中的丑女。
而那丑女不是旁人,正是宋玉。
得知真相的孙方当时就觉得,谢燕昭此生怕是当真要画地为牢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二人居然这么快就和好如初了。
孙方瞧着远处谢燕昭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咂咂嘴,撇着唇摇了摇头:
“没救了。”
赵时庆睨了他一眼,低声道:
“少说两句,让他听到,当心你的狗嘴。”
孙方冷哼一声,又瞥了眼宋玉,调转马头朝林子深处去了。
谢燕昭领着宋玉进去后,立刻有侯府的仆人牵着两匹马过来。
那是两匹白色的骏马,一匹高高大大,看人的时候鼻孔朝天,时不时不耐地蹬一蹬蹄子。
另一匹身形矮小,浑身更加雪白,性子也看着十分温顺。
见到宋玉过来,它按捺不住,亲昵地在宋玉脸上蹭来蹭去。
倒是惹得一旁那匹马不满地对着宋玉打了个响鼻。
谢燕昭敲了敲那匹马的脑袋:“乖些!”
这两匹马是三年前谢燕昭给他和宋玉寻来的。
高大的马是他的,叫追风,那匹小马是宋玉的,叫逐月。
后来他与宋玉决裂,逐月就一直被养在侯府马厩,再没见过自己的主人。
谢燕昭在追风身上拍了两下,抱胸倚在它身上,对宋玉挑了挑眉,调侃道:
“怎么样,还会不会骑了?我不介意再当一天你的师父。”
宋玉也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
“小侯爷瞧不起谁呢?”
宋玉从小乖巧懂事,却没人知道,她骨子里有多离经叛道。
她喜欢射箭,喜欢骑马,喜欢驰骋在草原上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只是后来父母被奸人所害,她就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压抑自己,只有在马背上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能得到半口喘息的机会。
她摸了摸逐月的脑袋,柔声道:“老朋友,再陪我跑一场吧。”
逐月好似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微微弯下前膝,让宋玉上来。
谢燕昭也解了披风,上了另一匹马。
宋玉这才发现,今日自己这身骑马装竟然与谢燕昭的几乎一模一样。
对面的少年容貌本就清朗俊逸,如今穿着这身枣红色骑马装,更是显得他眉目潋滟,极尽光芒,在红色映衬下,少年昳丽的容貌莫名多了几分张扬不羁。
银冠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谢燕昭手持长鞭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唇角噙着笑,比初晨的第一抹熹光还要耀眼几分。
宋玉眼波微漾,随即展颜笑道:
“请小侯爷不吝赐教!”
说着,一扬马鞭便率先闯了出去。
谢燕昭含笑盯着她的背影,等了片刻,才跟上前面的少女。
春末夏初的阳光有些滚烫,可宋玉却觉得自己的心比这烈日还要滚烫,风从耳畔刮过,吹响的是自由的声音。
那种久违的纵意驰骋的感觉,让她有种心跳加速的酣畅淋漓。
她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变成一只鸟,自由翱翔在天空,无拘无束地追着风,逐着月。
“逐月!再快点儿!”
宋玉弯下身子,在逐月耳旁笑着喊道。
逐月嘶鸣一声,长腿迈出,猛地加快了速度。
宋玉贪婪地呼吸着自由地空气,心底的热血不断翻涌。
这种洒脱与畅快,是谢燕昭给她的,是他教会她骑射,是他用他的张扬恣意感染了她。
身旁很快传来另一道马蹄声。
宋玉回头就见谢燕昭笑看着她,扬了扬手中精致小巧的弓,而后抛给她:
“怎么样?比试比试?”
宋玉摸着弓身熟悉的纹路,扬声:
“比就比!你可别像从前那般让着我!”
这把弓是去年谢燕昭送她的生辰礼。
祖父不许她骑马射箭,这弓平日里便随逐月一起放在侯府。
宋玉抽了支箭,向四周巡视一圈,猛地朝一棵树上挂着的靶子射去。
“嗖”的一声。
正中靶心。
“宝刀未老!”
宋玉仰起小脸,对着谢燕昭扬了扬眉,继续策马前行。
谢燕昭唇角弯起,也抽了支箭,朝着更远处一处树枝掩映的箭靶射去。
一样正中靶心。
宋玉再次搭弓,将谢燕昭射中靶心的那支箭射了下来,而后挑衅地看着他:
“小侯爷,承让了。”
谢燕昭抽出支箭,笑得恣意:
“再来!”
这片林中挂了许多箭靶。
从前本是没有这些箭靶的,只因宋玉出身医药世家,见不得射杀活物,谢燕昭才让猎场挂上了这些箭靶,并严令属下和孙方他们,宋玉在场的时候,只许射箭靶,不许射活物。
这片猎场早在中午前就被谢燕昭派人清了场。
两人一路驰骋着,从这头的箭靶射到那头,又纵马狂奔回来。
夕阳慢慢西斜,整个猎场被铺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风里还带着白日的暖意。
宋玉许久都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时候了。
她全身放松,放慢了马速,慢悠悠与谢燕昭并肩驾马朝着山顶过去。
周围安静的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和不经意划过耳畔的风声。
谢燕昭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把玩一支羽箭,一回头便看到宋玉在夕阳映照下泛起酡红的面庞。
他手中动作顿住,渐渐安静了下来,原本儇佻的笑意底下涌出几分难得的认真。
他静静瞧着她,细细地描摹她眼底璨若星河的光芒。
有微风拂过,一缕发梢轻轻落在宋玉的唇上,谢燕昭的眸色暗了下来,那夜近在咫尺的触感让他心口涌起一阵热意。
“阿玉……”
谢燕昭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
宋玉闻言回头看他,猝不及防被他捧住了脸颊,而后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唇角。
他的眼神专注而灼热。
宋玉呼吸不自觉变得紊乱,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原本放松的笑意也变得拘谨和不知所措。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谢燕昭却又放开了她:
“唇角沾了发丝,瞧你,自己都不注意。”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好似刚才那一切只是她自己多心了一般。
宋玉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干脆掐着缰绳转回头不看他,低低“哦”了一声,驱马朝前快走了几步。
谢燕昭盯着她的背影,眼底被藏起来的深意再次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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