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亥初时分桐安下起了小雪。浮生阁飞檐明灯,琴声悠悠。雅间再添炭火,暖意正盛。
宫洛雪盯着林玉安,不太理解他今晚的心不在焉。
阿梅早已离席,宋知念也沉默着,由着江玄给他布菜。
会是争风吃醋故意设局陷害徐向柳吗?
听完阿梅的故事,宋知念脑子里一直徘徊着这个想法。
可阿梅的说辞又没办法完全证明胡茹卿是无辜的,若她真是暗探,要对一个总角之年的孩子隐瞒身份,太容易了。
“关键在那关外行商。”江玄开口道:“当年的案卷里提到那暗探也是扮作行商四处行走。”
“永贞四年胡茹卿被抓时,阿梅9岁。”宋知念尝了一口酒,接着道:“永贞八年再见此人她13岁。文氏已于永贞七年被灭门,此人若真是暗探,应早已化作白骨。”
宫洛雪一边听他说,一边瞟向林玉安,见他对着面前的鱼发呆,伸手挑了一块放他碗里,林玉安冲他一笑,埋头又吃,还不忘喝一口酒。“甚好。”他心想。
回过头来答话:“王中元也追求过胡茹卿。若是争风吃醋,设这么大的局,未免下手太狠,而且,最后他也并没有抱得美人归。”
“宫兄啊!”宋知念听他这样一说,似有了头绪道:“我这么些年见过的人里,算计得比这狠的多了去了。王中元灭文氏,只高喊了一声‘文氏叛乱,就地斩杀’,证据实为后补且模棱两可;而胡茹卿一案证据确凿。相比三年后的文氏一案,胡茹卿案设计得更加完美,即使许阿昌已辨认出书信为假,也无法证实胡茹卿不是暗探。因为她确实做了,而且做成了。”
他思索一阵又继续说:“从结果看,兴许他一开始就不是冲着美人去的。”
“潞州节度使。”江玄道:“若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升官,而胡茹卿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嫁祸徐同知枢的引子,这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宫洛雪不解道:“他为何要嫁祸此人呢?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此处用争风吃醋来解释也能说得通。”宋知念又吃了一块江玄给他夹的红焖羊肉接着道:“一箭三雕,□□徐向柳,惩罚胡茹卿没有选他,将二人变为他的垫脚石。稳赚不赔。我想吃那莼菜笋。”最后一句自是对江玄说的。
宫洛雪道:“问题在于,胡茹卿从始至终都是暗探,还是见过那行商之后才成为暗探的?”
江玄吃饱了,放下筷子倒上酒:“所以,行商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太重要了。“
“至少此行我们知道胡茹卿一案确有内情,并且王中元亦身处其中。”宋知念不再纠结,继续道:“胡茹卿入狱,他便去拿走了所有的信件,想必这些物件已无从查找;至于关外商人,一来凡是入都的外族,都应在鸿胪院下设临都外理所登记在册,江哥哥回去速速传信,托人查一下永贞二年到永贞三年间,以及永贞八年在临都的关外商人,虽是希望渺茫,但若是能找到此人,便可知真相。值得一试。二来。。。“
江玄不等他说出口便道:“永贞四年时任刑狱司狱的正是上一任刑部侍郎杨肃才,此人去年已过身。”
“啧!”宋知念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要不说我家江哥哥厉害呢!过目不忘啊!”
“过奖。”江玄垂目低头道:“职责所在。只是那商人,若是手握如此重要的信息,王中元恐怕不会让他活这么久。”
“无妨!查!死了埋哪儿都得给我查出来!”宋知念丝毫没有泄气,自信一笑:“自从遇到你们,我运气甚佳嘛!”
***
一行人离开雅间,江玄已先下楼,宋知念想起岑子师父的事,便拉着宫洛雪细问起来。
宫洛雪不太担心师父,毕竟在大绥境内还没有能打败他的人;但此次出走时间太长,又没留下任何信息属实罕见。当年师父与文若竹感情最为深厚,他还记得师父说过与文师叔有约,每年枫叶红时都要在灵泉山相见。
永贞七年,因师父和庆州王氏对战,导致迟了几日,当年他跟着师父紧赶慢赶,最终赶到灵泉山之时,文氏已被埋葬在烈火中。师父在火场边呆坐一整日,直到倾盆大雨将二人浇透才回过神来。
师父十年前就知道文氏灭门一案现场的信息,他这次失踪,与此事有何关系呢?
宫洛雪和岑子思考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答案。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灵华山楚师伯会不会有点线索了。
林玉安右肩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活动起来只有轻微拉扯感。
“真是多亏了宫兄。”他心道:“这么重的伤,寻常大夫看,许是要月余才可康复,可宫兄每日把脉调整药方,确是不同!”回想起深秋时分,中毒又重伤,宫洛雪日日精心调理,不到半年自己除失了内力,筋骨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心里又对他佩服万般,眼见前方二人并行背影转过转角,正想跟上,顿觉颈侧气迎穴瞬间被锁,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腰间被一双手牢牢抱住,忽地整个人向后被拖入黑暗。
宫洛雪与宋知念走到门口,江玄不知从哪儿来弄来了伞,一把给宋知念撑上,一把递给宫洛雪。三人以为林玉安内急,便在雪中围着说了会话,见他还没出来有些诧异。
“刚刚不还跟在后头吗?”宋知念笑道:“别是被楼上的姑娘给拉走了?”
宫洛雪笑答:“那可不好说,玉安俊俏,我朝鸣山庄的女匪都对他念念不忘。”说着正要转身进去找,耳边听得马匹疾驰而来,迅速退了一步恰好避开。
等这马车从面前飞驰而过,他才迈步上了楼梯,再进浮生阁。
阁内声色依旧,宫洛雪环视一周没发现林玉安身影,于是向着二楼走去,一直走回那雅间也没见人。心道:不会真被拉上楼了吧。
忽看见给他们带路的伙计,一把拉过他问:“你可见到同我一道进门那白衣小公子?”
林玉安今日穿玉白氅衣,很是打眼。
那伙计思索片刻道:“这位贵客,咱们浮生阁每日客来客往,白衣小公子那也多得是,恕小的无能,实在是不知您要找哪一位!”
宫洛雪火急火燎将舍后东圊一一寻了一遍,没有。又担心错过,此刻脚下步子更急,小跑起来冲出去,见仍只有宋知念站在江玄伞下。
见他面色凝重,转身又进浮生阁,二人快步跟上。
宫洛雪直冲三楼清吟小班,什么幽幽琴瑟,叮咚筝鸣全都听不见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堵得他难受。
宋知念和江玄在后面还不知发生何事,见他一路飞奔,宋知念低声叹了一句:“不是吧,真被姑娘拉走了?”还没叹完,就见那宫洛雪一脚踢开三楼一雅间门,只看一眼又冲去下一间。他二人见那房中人神色惊恐,手里还端着酒杯,又听下一间发出尖叫。
如此折腾了五六间房,迎面来四个彪形大汉,为首那个凶神恶煞,老远便指着宫洛雪呵斥道:“干什么的!跑这里来捣乱!不想活。。。”话没说完,宫洛雪的拳头已经砸上他的脸。
随即转身连续两个飞踢将人踢出去,得亏后面三个跟班一把将这大哥接住,再一看,肋骨已断,动弹不得。大哥气得只能伸出手指挥三人赶紧拿下!
江玄看出三人显然不是宫洛雪的对手,双手抱胸挡在宋知念面前,并不出手。
宫洛雪侧过身,双腿扎稳,左手霹掌在前防御,右手握拳收于腰间,面对扑至面前的一人,忽然收掌,右手呈爪迅速出击,快又准的抓住来者衣领,向下狠拽,此人以面着地,发出一声巨响。
宫洛雪随即一跃而起,以此人背部为踏,霎时腾空,旋身一记手刀狠狠劈在第二人面颊,带着血珠的牙,从他口中飞出。
落地站定面对第三人,他负手而立,对着来人膝盖狠踢一脚,那人尚来不及惨叫已是单膝着地,下一瞬便被紧紧锁喉。
宋知念和江玄都听见第三人被踢中时膝盖骨碎裂的声音,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嘶。。。”
这边宫洛雪单手将那人锁喉,就这样把人提得双脚离地。那人只觉得喉咙似要被掐断,翕开眼想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祖宗,却见到一双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在哪里?我的人在哪里!”
此时一只玉白的手抓住宫洛雪锁喉的手腕,只听得一阵柔声道:“哥哥可是在找那白衣小郎君?你将这下人放了,我便告诉你。”
宫洛雪质疑地斜眼看去,只见一凤眼男子,面若桃花,轻笑地看着他,阔袖长袍松垮的套在身上,露出形状煞是好看的锁骨。宫洛雪见此人无内力,虽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眼下找人为先,指尖一发力,将那人掐晕过去,收回手负在身后,问道:“在哪!快说。”
“哥哥莫急,你这一闹,我生意还做不做了?”此人乃是清吟小班的班主,这话说得恼中带娇。
宫洛雪不吃这套,他急于找人,正想转身继续踢门,又听得此人柔声道:“那白衣小郎君安然无恙,我这就带你去寻他。”说完便示意他跟上,转身向楼上走去。
宫洛雪和江玄交换一个眼神,江玄点点头。若是陷阱,三人同去必一同被困。倒不如一人入局好做盘算,宋知念心下一动,拉着江玄再找阿梅。
***
林玉安被人拖进黑暗中,又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只觉自己被装进一个袋子,随后被人放在马车里一路疾驰。
他想半天也没想出来究竟什么人会绑他。
自己如今唯一的焦点就只有绛雪珠。宫诺雨指望他找珠子,绑他没有任何意义。许是另有其人。
这一想又不慌了,绛雪珠线索太少,说不定还能借这个机会得到新的信息。索性等看清了情况在想法子。
马车中除自己,似乎还有另一人的气息。林玉安彻底冷静下来,细细听去,此人内力深厚,想必武功不凡,随即提醒自己,稍后不管发生何事,切不可硬碰硬。
并未前行太长时间,马车停下,他被人扛在肩上似是带进了一间屋子,行动间,他听见这人身上兵器磕碰家具的声音。
不多时,他被人从袋子里抱出,双眼被蒙住还是看不见事物,只觉户外的寒气被隔绝在门外,屋内温暖无比,随后自己被平放在榻上,此人又将他外袍除去,只留下内袍,又在身上几处轻点,将穴位解开。听得此人道:“大人,还需我做何事?”
不远处似有一长者回应道:“解开他的声音你自行退下,若是跟个哑巴似得没意思。”
林玉安气迎穴一松,他知不消片刻便可以说话了,身上各处穴位也已松动,手脚渐可活动。随后听见关门的声音,那长者似是还在屋里,但却没了动静。
林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来,取下眼前黑布。
片刻后他适应室内的光线,只见自己身处一间卧房,正坐在一张紫檀嵌牙雕架子床上,四周挂青灰帷幔,墙面似是火墙,屋内十分温暖,屋中间还燃着熏香,味道挺好。
他看了一圈,透过帷幔,远处似是坐着个人,索性起身下床。
甫一落地又发现一双鞋没了,许是被拖走时掉的,那袜也不知何时被浸湿,此刻双足难受,干脆将袜脱掉,光脚踩在地板上,足底竟升起一股暖意。
‘这屋子真是讲究。’心里感慨着,一边看清了那人。
此人年过半百,花白须长及胸口,着一身里衣,正一脸严肃的打量他。
林玉安心下疑惑,一抱拳问道:“不知尊驾所为何事,竟用这般方式请人!”
此人将他上上下下扫视几个来回,最终目光停留在他颈间,一言不发。
林玉安疑惑的将自己看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处异常,又摸摸脖子,也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老者终于说话:“你不认识我?”
林玉安摇摇头,心道‘我该认识你吗?’
老者负手起身,呵呵笑着向他踱步而来:“你非潞州人士?”
林玉安礼貌答道:“在下沧州林氏,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老者依然笑着看他,到他面前又开始绕着他踱步,说道:“你可以叫我黄参事。”林玉安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直想拉开二人距离,可他走一步,老者便进一步。
忽地此人将他一把抱住,凑到他颈间深吸一口气,像是嗅到花香那般陶醉着哑声道:“或者叫爹爹……”
林玉安心下一沉:糟糕!
这一瞬他清晰感受到,某个异样的物体抵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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