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节度使肖玉明此刻很郁闷。
他上任不到一年,对黄寿三这个老家伙恨得咬牙切齿,苦于此人在潞州经营多年油滑至极,一直无法抓到他的把柄,即使早已听过这些传闻,私下也做了不少调查,仍是一无所获。
“肖玉明,黄寿三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一点都不知道?”宋知念此刻正座主位,一脸阴鸷。
他深知只要死咬不知情,最多落得个监管不力;若要辩解,那就是办事能力的问题。
“回禀昱王,臣上任不足一年,此事乃黄寿三私隐,臣确实不知!”他不敢抬头,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昱王靴尖。
“私隐?据我所知,不算外州来人,仅桐安本地受害者已有数十人,事关百姓人身安危,你说私隐?你府上竟没一个人来告?”宋知念嘴角扯了扯,这种心存侥幸的人他见得多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以为一个监管不力就能蒙混过去?陛下将你放在潞州是看你为人正直,办事利落。谁知道你竟连一个小小的节度参事都摆不平!”
“臣。。。”肖玉明私底下也查过,确实有人上报失踪,但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江玄!肖玉明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即刻收缴官印、告身!干不了就别干了!”
宋知念如何不知新皇手下这批人斗倒老臣的难度,但历来为官以结果论,黄寿三的恶行在肖玉明管辖范围内,知与不知他都脱不了干系。
肖玉明不再辩驳,垂头丧气的跪在一边。
“说说你吧,黄寿三。”宋知念转头看向黄寿三。
“昱王殿下!饶命啊!”自从醒过来之后,这人嘴里就只会喊这一句话。
“饶命?□□少年、逼良为娼!你胆子挺大啊!”宋知念握着桌角的手已是指节泛白:“是要说念在你是两朝老臣的份上,让本王帮你求情?”
黄寿三一听这话毛骨悚然,连连磕头:“不敢!不敢!”
“江玄!给我打!什么时候开**代什么时候停!”
江玄得令跨步上前,拎起黄寿三的领口将人提得脖颈后仰,随即连续四掌招呼面门。不出两下,黄寿三已是鼻血直流,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交代问题。
“昱王殿下,老臣。。。老臣糊涂!”黄寿三一时眼泪鼻血横飞。
黄寿三来到桐安七年间,为满足自己龙阳之好,祸害少年二十数人,甚至为行事方便,暗中资助清吟小班,背后人**易、逼良为娼之事数不胜数。
桐安的混子,为讨好他,时常为他物色绑架少年,今日林玉安之事便是如此。
那些被他糟蹋的男子,进了他的院就不可能再出去,玩腻了或被送到清吟小班,或被转卖到别的地方,最终沦为生财工具;而那些受害者家属,除了向官府上报失踪,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黄寿三,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儿吗?”宋知念听他说完,冷冷道:“这一整个过程,无旁人参与,皆是你一人所为?”
黄寿三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昱王殿下!皆是臣一人所为!那些个人手,都是街边混子啊!他们知我喜好,便替我物色,又联络引荐清吟小班,这才。。。这才。。。顺理成章啊!”
“好一个顺理成章!”宋知念忍无可忍,抄起手边茶盏狠狠摔在黄寿三面前厉声道:“欺压百姓!□□少年!顺哪个理,成哪本章?你个狗东西!猪脑子!你入朝为官多少年了?年过半百只混得个节度参事!就凭你的脑子能干这么大的事?”
黄寿三听得此话忽抬头看着宋知念,一脸诧异道:“昱王殿下此言差矣!老臣虽有此癖好,最多算个私德有亏。可我好歹是永化四年进士出身,时至今日也算两朝老臣!昱王殿下怎可如此辱没。。。”不等他说完,宋知念已是抬起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可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这一步迈得太狠,虽是踢中了,却也失去重心向一侧倒去。
宋知念心道糟糕,自己必是要摔,忽觉手臂被狠拉一把,人又稳稳站定。再一看,江玄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见他稳住,一抱拳道:“殿下息怒。”
宋知念狠狠瞪他一眼,心道‘你就不能轻点?手臂都要捏断了!’见他依然抱拳躬身,完全没有看他的打算,只得清清嗓,又坐了回去。
“私德有亏?好啊,本王最喜欢把那些私德有亏的人一刀劈两半!”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黄寿三被踹了一脚,早已不敢再抬头看他。
宋知念手臂还在隐隐作痛,缓了片刻,戏谑道:“行啊,永化四年进士出身。说来听听怎的混到如此地步?”
“老臣本是中枢密院徐同知枢徐升的门生。”黄寿三微微起身,垂首道来:“永化四年中进士,得恩师引荐,做晋州同知州事。谁知。。。谁知永贞四年恩师遭奸人构陷。。。”
“且慢!”宋知念在听他说是徐同知枢门生时,已隐隐觉察此事恐牵扯胡茹卿一案,接下来不宜有人旁听在侧。
不等他吩咐,江玄已命人将潞州节度使肖玉明带走,又令其他人退下,再让守卫远离正堂,飞身上房顶扫视一圈,确保屋内对话无人可以听见,随后回屋内向宋知念一点头。
宋知念这才示意黄寿三继续。
“永贞四年恩师遭奸人构陷通敌,满门抄斩。老臣当时身在晋州,人微言轻,虽知内情却无力上书。恩师不再,也无人再替老臣谋划,故而只得熬资历,熬到这节度参事算是到头了。”
宋知念按耐住心头隐隐的激动,嘲讽道:“还委屈上了?”
黄寿三不接他话,自顾自地说:“可恨!可恨那奸人竟越爬越高!老臣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为恩师翻案!”说完竟趴在地上呜呜呜的哭起来。
宋知念这才开口问:“你口中所说的奸人是。。。?”
黄寿三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不再有什么顾虑,带着哭腔道:“正是那该死的王中元!当年他便是踏着恩师满门人头,坐上潞州节度使之位啊!”
果然是王中元!
宋知念又问:“这倒是头回听说,据本王所知,徐氏通敌一案人赃并获,他儿子徐向柳确实誊抄机要交予伊图林部暗探,何来构陷一说?”
“昱王殿下有所不知,恩师曾任肃州刺史,他手上有一份伊图林部暗探的名册,王中元曾多次向恩师索要此物,恩师未交予他。设计陷害正是为此啊!”黄寿三说完又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宋知念看向江玄,难道说王中元就是冲着这份名单陷害徐升?
***
“黄寿三说名册乃徐升在肃州调查整理所得,胡茹卿若是在名册上,他怎可能让儿子与之亲近?”宋知念驱马前行。
此刻时过子正,近丑初,四人已在回宋宅的路上。
江玄接过话:“王中元在胡茹卿一案后,办了几个案子都与伊图林部暗探有关,可若是他已通过名册掌握暗探布局,又如何会发生延川城叛乱、光仁圣君刺杀案呢?”
桐安小雪停,青石板路面浇过雪水,正似铜镜般映出屋檐下灯笼的光晕。城内寂静,偶有几声犬吠,除此之外只闻三匹马缓步的蹄声。
林玉安侧身坐马,宫洛雪跨坐马背双手持缰,把他环在胸前。他双腿搭在宫洛雪踏马镫的左侧腿上,双脚悬空跟着马步节奏晃悠。
他的外袍氅衣早不知去哪了,现下被宫洛雪的外袍裹得严实,这外袍在他身上连一双赤足也遮得住。他自是不知刚才沉睡间发生何事,只觉在那暖房内被催出一身汗,再醒来已身坐马上,不变的是他仍在宫洛雪怀中。
小雪过后寒风阵阵,激得他打个冷战。
宫洛雪腾出一只手将人按进怀中。
林玉安抬头,却见他目不斜视,应着江玄的话道:“我倒觉得此事越发离奇。”
雪后寒风着实刺骨,林玉安猜测宫洛雪定是驱了内力,不然怀里怎会如此暖和,便由着他将自己揽住,将头埋进了袍间,淡淡的草药香味沁人心脾。
他如何知道宫洛雪此刻不是不想看他,是不敢。
宋知念也感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虽然通过许阿昌证实文书造假,但伊图林部首领纳日达塔为何出现在文氏?
若文氏并未通敌,王中元又为何要冤枉他?
若名册属实,光仁圣君遇刺、母妃亲弟身死,王中元到底知不知道?
绛雪珠又为何牵扯其中?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得到了线索,却越发凌乱。
就这样去找王中元对峙?他不说真话又能拿他怎么样?他和江玄有的是时间慢慢查,可林玉安没有。
一定还差点什么,一定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江玄一直在后盯着宋知念,知道他此刻难免思绪凌乱,他们太需要证据了,一个可以拿捏王中元,让他害怕的证据。
“徐升之事我一并传书着人细查。”江玄在旁答话。
宋知念一马当先应着:“江哥哥只管安排,事关下步行动,线索不足恐不能一击即中。只是要委屈玉安弟弟多等些时日。”
宫洛雪道:“无妨。”
宋知念转头看这二人,不知为何手臂又隐隐作痛,侧目瞪了江玄一眼道:“江哥哥手劲可大了哈!”
江玄知道那一下必是把他捏痛了,不过那种情形下,不拉手臂难道搂腰吗?
***
四人进屋,宋知念正要开口,江玄已默默道:“给你做夜宵。”
宋知念嬉皮笑脸:“江哥哥甚懂我。”转身对宫洛雪道:“换身衣服,待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宫洛雪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林玉安应道:“嗯。”
看着他俩进了林玉安房里,宋知念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没等他细想,身后大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岑子飞身入内,后面跟着的成广背了个人。
“师兄!许大叔受伤了!”岑子呼啦一下从宋知念面前跑过。
这边林玉安头昏脑涨刚刚眯着,又被岑子的喊声惊醒,见宫洛雪已转身出门,他立刻起身翻找衣物。
林玉安进正堂时,岑子正给宋知念说起此事由来。
原是岑子心里念着师父,叫了成广同他一道回望竹居。见师父仍然未归,又担心错过,在家里留一封信便下了山。谁知回程路上,子时左右竟遇上两个歹徒正对一平民行凶,二人随即出手赶走歹徒,细细看来这人竟是早间见过的许阿昌。他浑身五六刀伤,两处深已见骨,虽未伤及要害,但受了惊吓,又失血过多人已昏迷,只得将他带回宋宅先施救再说。
究竟何人行凶,又因何而起暂不得而知。
林玉安问岑子道:“行凶者的身法路数可有线索?”
岑子思索片刻道:“玉安哥哥,我此前甚少下山,也不常与人交手,只觉着对方内力强劲,其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说话间宫洛雪擦着手回到正堂坐下,抬盏道:“刀伤无甚特别,岑子成广及时出手,倒也未受内伤。已让成广熬药,待他喝下明日当醒。”说完一口饮尽盏中茶水,长腿一伸瘫坐椅中,仰头长舒一口气:“累煞我也!”
说起来这一整晚确实够呛,一行人打完架又救林玉安,审了黄寿三又治许阿昌,着实精彩。
从程非凡时期开始,林玉安见这人无时不是正襟危坐,谨言慎行,眼前被累到瘫倒的样子倒是头回见。
宋知念一笑道:“今夜大家都辛苦了,本想着一边夜宵一边商议,现下我也觉着又累又困,不如填饱肚子后好好休息,明日再详谈。”
宫洛雪闭眼揉着太阳穴点头,其实这比起他在朝鸣山庄办事,动辄一夜赶路几十里来说根本算不上累,只是现下林玉安坐在对面,不敢看罢了。
江玄挑了几样宋知念爱吃的小炒做了浇头,又煮了大锅面,家仆抬上桌众人不由得惊叹。
宋知念满脸骄傲道:“来!尝尝我家江哥哥的手艺!那可是一等一的好!”说话间,江玄已是手脚麻利的给他盛好面淋上浇头又拌好递在面前。
林玉安笑着说:“好香啊,没想到江兄竟有如此手艺!”
“快尝尝快尝尝!”宋知念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动。
林玉安回过头面前也已放上一碗拌好的面条,宫洛雪不知何时落座他身旁,手上忙着,眼睛却不看他,只说道:“爱吃什么自己再加,头还晕吗?”
林玉安确实还晕乎乎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饥饿感倒真实无比,自顾埋头吃起来。
宫洛雪拌好手中那碗面愣了一下,起身递给岑子。
岑子一看,瘪嘴道:“师兄,我吃不得茄子。”
再一看碗里,确实很多茄子,宫洛雪又一把端回面前道:“不爱吃你自己拌!”
岑子一手抬碗一手拿着盛浇头的勺子嘟囔道:“本来就在自己拌啊!”
宋知念急急地咽下一口,对着江玄道:“江哥哥,岑子弟弟不爱吃茄子,明日给厨房说啊,别做茄子了!”江玄嗯的应着。
宫洛雪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回事,既不敢看林玉安,又不自觉的往他身旁凑,拌了面也是自然而然的递给他,生怕他饿着。后头自觉不对劲,把手头那碗递给岑子,又被嫌弃。
他哪会不知岑子吃不了茄子,这个师弟是他和师父一起捡回家的,他帮着师父拉扯到岑子七岁才下山,师弟幼时一吃茄子就呕吐,搞得他和师父忙乱一阵,弄脏的衣服还是他洗,如何能记不得。
宫洛雪只觉得他岂止手忙脚乱,心也乱糟糟的。
只好强行换个话题道:“岑子,成广,回来路上可有人跟踪?”
二人一愣,岑子嘴边还挂着面条看向成广,成广又看向他道:“我背着人跑得急!”
岑子道:“那两人不是跑了吗?我哪知道还得留意这个!”
宫洛雪头也不抬道:“今晚你俩值夜!”
“不错。”江玄道:“虽不知为何要杀许阿昌,既没杀成,很可能再来。”
岑子把面条咽下去,又瘪嘴道:“师兄,我困呐!”
宫洛雪瞪他一眼还没开口,宋知念便说道:“今晚江哥哥同成广值夜吧。”
“好好好,明日我同师兄来!”不等宫洛雪张口,岑子又抢着答。
夜宵过后,成广给林玉安送来药,只说宫洛雪叮嘱要看着他喝完,又去给许阿昌喂了药,便和江玄二人飞身上了屋顶,看着各屋熄灯,江玄打起了坐,成广则数起了星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