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元宵,桐安朱庙大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街边一排排各色花灯炫彩夺目。
“还记得那个关外商人贺跋吗?”林玉安同宫洛雪并行低声问他。
宫洛雪应着:“记得,多亏江兄着人抓住他才逼得王中元开了口。”
林玉安一笑道:“他死了。”
听闻这话宫洛雪一惊:“真的假的?宋兄不是说在他府上住着吗?”
“要不说宋兄厉害呢。诈他的。”林玉安说着,二人看向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宋知念、江玄还有岑子。
“据宋兄说,江玄着人不仅抓贺跋,还抓了盯梢的人。贺跋刚被抓便服毒自尽,他们想到了这一层却没防得住,只好将盯梢二人拷打一番。得知王中元要贺跋赶紧出关,又将他家人都扣在手上,想必有要事隐瞒。宋兄便做了那番推测,竟然十分准确。”
“厉害。”宫洛雪不禁佩服道:“若是半点错漏,王中元定然识破。不过机不可失,棋行险招实属无奈。”
他嘴上答话,眼却忍不住瞟在林玉安面上,一遍又一遍。
花灯将街市照得通明,光亮映在林玉安面上,睫毛投影时隐时现,他脑子里忽的出现明理山庄那晚,这睫上挂着泪珠,举着双手喊疼的样子,只觉心脏跳动异常,停一下,又砰地猛烈跳一下。
‘早晚看出心悸来。’他默默给自己断了个症,视线仍是舍不得挪开。
“师兄!是这里吗?”岑子站在一酒楼门口大声叫他。
这酒楼名叫‘蒋兴和’,背后的掌柜也是朝鸣山庄的兄弟。
宫洛雪大声回他:“是了,进去吧。”
这一喊引得街边小摊上几个人回头看来,见着这两位男子,一个神仪明秀,高挑英俊,一个姿容如玉,朗目舒眉。二人在注视中侧头看来,明朗一笑,众人顿觉如沐春风,真是大过年得一饱眼福。
进得酒楼,三娘已在二楼招手。
此次打下明理山庄多得三娘相助,这顿酒饭自是跑不掉的。
入雅间落座,三娘道:“替你叫这阵倒是打了个爽快!那王宗奇甚是厉害,同他拆了几百招,竟难分胜负。还叫他那胡椒粉给我熏得,这会儿还难受呢。”
在座各位都见识过那玩意儿的厉害,回想起来不约而同鼻头发痒。
三娘隔着宫洛雪凑到林玉安面前发问:“怎么样?明理山庄那日问出什么了吗?”
林玉安一时语塞,这没头没尾的还真不太好说。
宫洛雪往二人中间一挤,对他说:“别告诉她。”
“嘿!”三娘瞪着他:“我关心一下玉安兄弟怎么了?一会儿再找你算账!”又转头看林玉安道:“给你大师兄报仇了吗?”
“多谢三娘关心,仇自是报了。”林玉安端正礼貌地笑着答了话。见她还想问什么,又被宫洛雪打岔道:“你要找我算哪本帐?”
“还能是哪本帐?你家成广拐跑了我家夏星!你这个做兄长的之前知道吗?为何不跟我通个气?”
宫洛雪想起成广原地一蹦老高抢认聘礼那不值钱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反问道:“你做长姐的知道吗?再说了,是你家夏星自己下的聘,你管得着吗?”
“你...”三娘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夏星推门进来,宫洛雪一愣道:“怎么没同成广一块儿回去?”
“谁要跟他回去!”夏星边答话边走到他身边,一把捏着他脸左看右看道:“还同三娘办事呢!诶?这还真是本相啊!”
三娘拱火道:“掐使劲点儿,不浸血色看不出来。”
宫洛雪无语:“你们够了...”
宋知念和江玄不知前情,对每个朝鸣山庄的人都要捏宫洛雪脸蛋这行为虽甚为不解,但又觉很是有趣。
待到宁潇潇进门,人就算齐了,她当然也免不了去捏上一把。
一桌子人有说有笑吃喝开来。
宋知念平日里酒量不错,在临都酒饭局多,一顿饭几巡酒下来,还能同江玄说说话散散步。
可今晚他却是头回用碗饮酒。
一路上曾见过那些豪侠,大碗干酒,行为略显粗俗。心下嫌弃,若换做自己,是定不会这么干的。谁知这桌上行的全是朝鸣山庄的规矩,是没有人用青釉高足瓷杯、银鎏金八曲长杯、琉璃盏或白玉杯的。
每人面前两只碗,一盛饭菜一盛酒。要在庄子里,圆桌中间还得放上一摞碗,保证喝到兴头上摔了碗顺手就能拿只新的。
当然摔碗这行为,在裴庄主三令五申地强调勤俭节约、尊重劳动成果的重要性后,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一开始宋知念很不习惯,一碗酒和一杯酒在量上差别就很大,他一口只饮得去半碗,后来在气氛的感染下,也同众人碰碗即干杯,喝得甚是愉快。
岑子年龄还小,得师兄允许,尝了两口便被辣得吐舌头不再喝了。倒是各色菜式颇合他心意,没停过筷子。他纯真可爱,甚讨三位女侠的喜欢,轮着给他夹菜添汤,碗里也没空过。
宁潇潇坐他身旁,同他说:“喜欢吃什么菜咱们再叫去,今日你师兄请客,别替他省着。”岑子转头便又叫了腌笋蒸鹅、蜜灸仔鸡。
过了亥初才散席,三娘一行上得楼便是客栈,很是方便。
宋知念毫无悬念的醉倒了,江玄背着他匆匆往回走;岑子吃饱就犯困,同师兄打了个招呼,师父一向要求他亥正前入睡,飞身上房顶蹭蹭蹭往回奔去。
只留下宫洛雪同林玉安二人缓慢的溜达。
林玉安酒量一般,掌心还有伤,倒没喝几碗。但着实被宫洛雪同三娘的酒量吓着了,一度担心二人会醉死在桌上。谁知这闹得凶喝得多的,这会儿还能陪自己遛弯。
想起最初在朝鸣山庄那段日子,宫洛雪还叫程非凡,顶着满脸胡子整日束手束脚拘谨无比,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
‘许是那会儿还不熟悉罢。’林玉安兀自琢磨。
这个时辰,朱庙大街行人更多了,人人手中提着花灯,有说有笑,圆滚滚的小孩提着灯,拿着糖人,在人群中穿梭跑动,嬉笑打闹。
宫洛雪心情大好,虽然绛雪珠没了,但穷奇晶确实极大地缓解林玉安毒发痛苦。照此以往,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寻解药。方谷主虽说之前没见过,可曲岛主同他是至交,若是能得他引荐,定能见上一面。
忽而瞧见林玉安正盯着路边出神,抬眼望去,原是两个小孩在整理祈天灯。闪身到林玉安面前边退着走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放灯?”
林玉安见他这样子笑道:“你能好好走路吗?喝那么多酒,倒着走不晕吗?”
“不晕,你看着晕吗?”
“我看着晕。”
宫洛雪便回身同他并肩走:“看你好像很感兴趣,想一起放一盏吗?”
林玉安道:“不想,只是觉得好看罢了。我并无何事需祈愿。”
听这话,宫洛雪心下一紧,猜他又想到家人,打算转个话题,却脱口说道:“也可以祈愿自己身体健康呀。”
“同你一块儿,不用祈愿也挺健康的。”这话说得淡淡的,宫洛雪却听得开心,笑道:“哈哈,多谢林公子夸奖。”
林玉安又道:“不知宫兄贵庚?”
宫洛雪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答道:“二六,如何?”
又见他笑道:“宫兄,我倒觉得你应为自己祈愿早日觅得良缘才是。”
“这个嘛...”他不知如何作答,正想胡扯一句,二人便沿着道并肩转了个弯,却被眼前景象一惊,愣在原地。
整条街上都是刚刚开始放祈天灯的百姓,一盏盏灯缓升而上,一眼望去甚是壮观。
桐安不仅有初八家家户户燃小灯的顺星祭祀,更有元宵夜聚集朱庙东街放祈天灯的习俗。
宫洛雪突然半蹲在林玉安面前急道:“快!快上来!”
林玉安一脸疑惑:“怎么?”
“哎!”宫洛雪不同他废话,一把将他背起颠了颠,长腿一迈,施展轻功上了屋顶。
“你这是...”林玉安话没问完,这人便背着他于屋脊之上飞奔起来,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祈天灯中。
一时间,林玉安被橙黄的灯包围着,仿佛置身梦境。‘游星河之间大抵如此。’他这样想着。目光追随着灯缓缓上升,又见到漫天星辉闪耀。风带着点酒气撩过他面颊,带起背他这人一些碎发,挠得他痒痒的。
“抓稳!”宫洛雪突然飞身跃起。
林玉安晃了一下,赶紧双手环在他颈间,再一回神,他们已到踏上另一个屋顶。
祈天灯就在他头顶,他甚至能闻到灯油燃烧发出清雅的味道。为避免撞上这灯,林玉安只好低下头,因双手环在宫洛雪颈间,这一低头,面颊便贴上了他的耳朵。
熟悉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他贪婪又小心地嗅着。
‘一直以为是他衣物沾上的气味,怎的原是整个人都散发这味道吗?’林玉安脑子里胡乱的想着,那日替他按住伤口的手心微微发烫,似是忆起隔着帕子感受到肌肉结实的手感。
“去...去哪啊?”林玉安慌乱地问。
“回去啊!”
宫洛雪在宋宅屋顶数了两个晚上的星星,那可是几近俯瞰全城的绝佳视角。
片刻后,林玉安坐在宫洛雪数过星星的位置,抱起双膝,下巴搁在上头,灯火通明的桐安尽收眼底,上空幽幽地飘散着橙黄的祈天灯,他想象那些许下的愿望一个个飘到星星里,或许真的有神明可以看见?若是将想说的话挂在灯上,神明是否会帮忙转述呢?
“我后悔了。”林玉安突然说。
“什么?”半躺在侧的宫洛雪坐起身来听他说。
“应去放灯的。”他顿了顿又说道:“想告诉父亲和母亲,我现在很好。”
宫洛雪欲拉他起身道:“走啊,我带你去。”
林玉安又将他拉回身旁坐下,慢悠悠地说:“罢了,明年吧。明年你同我一起。”
一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宫洛雪只得坐好,心想:这个提议挺不错。
趁着他抬头看星星,又将人手拉过来把脉。
林玉安好奇发问:“饮酒了还作数吗?”
“当然,你可是睡不好?”
“嗯,这两日总做梦。”
“明日添点新药进去...”
“啊!我没醉!”宋知念房中忽地响起他的声音:“江哥哥!我还喝!”
江玄:“喝水。”
宋知念:“喝酒!”
江玄:“这便是酒。”
宋知念:“还是江哥哥好!”
二人屏息,竖着耳朵仔细听去,却又安静了。
抬眼对视间,发现对方偷偷摸摸的样子异常好笑,齐齐噗嗤笑出声。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宋兄,他说什么吗?”宫洛雪问道。
林玉安笑得眼泪直流:“什么?我不记得了。”
“他说来桐安为看初八顺星祭祀,可那日我们一同被困洞中,生生错过了。今夜元宵千灯齐放,他...他又错过了。可怜的宋兄。哈哈哈哈哈!”
听他说完,林玉安笑得更大声了。
***
一直坐到子初,宫洛雪才将林玉安抱回了房间。
人是想自己走的,但某人抱着就不愿撒手。
进了房间,便叫他好好休息,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你...你把外衣留...留给我吧。”林玉安说得磕磕巴巴。
宫洛雪兀自把衣服脱了递给他,又问:“怎么了?被子太薄?把我的给你吧。”说完就要去抱被子。
“不是,你回来。”
倒回来看他垂着眼,表情一言难尽,宫洛雪甚是好奇。
林玉安这两日噩梦连连,整夜睡不好,梦里场景太过瘆人,现下已有些抗拒入睡。
回忆起前两日因醉酒强行把人留在房里,被草药香包裹着倒睡得无比安稳,终是鼓起勇气道:“你,别回房了吧。”
“嗯?”宫洛雪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林玉安深呼吸后开口道:“你就在,就在我房里睡吧。”
‘他什么意思?他是在邀请我一起睡觉吗?’宫洛雪目瞪口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意思是,你陪我睡吧。”林玉安一边说一边又觉得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要我陪他睡觉?是我想的那种吗?’他脑子里声音不断,嗓子里却像被塞了棉花,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自然也说不出话。
林玉安又补充道:“不是那种睡觉,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转头又想,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又细细思索该如何解释。
‘没有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宫洛雪快要急死了,偏偏这不争气的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也不是没有意思。就是...我有点害怕...”林玉安也急了,见对方一声不吭,最终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外衣,道:“罢了,没什么。”反手砰地将门关上,门板狠狠地砸上了宫洛雪的鼻子。
他默默的捂着脸蹲下去,泪水止不住的流。
什么跟什么啊?
现在敲门说我陪你睡还来得及吗?
会不会略显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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