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一定要你说,除非你想说,但你所说的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封闭的审讯室里只有女警于晶严肃的声音在回响。
赵忠为双眼看着坐在对面,表情十分冷淡的邵薇。同时看邵薇的,还有坐在她旁边的Roger罗杰大律师。
他们的眼神不一样,赵忠为是审视,而后者则是调笑。
Roger飞快地瞥了一眼邵薇,随即向于晶揶揄道:“你们口中所说的案子既然已经过了追诉期,就不可能再搬上法庭审讯。现在还来米兰达警告这么虚张声势的一招,没有必要吧?”
Roger的气焰十分嚣张,这么刻薄尖酸的问题直接打了于晶一个措手不及。于晶先是涨红了脸,然后又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这位代表律师,麻烦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Roger扬了扬眉,身体往三角桌前倾,双手合十放在桌面,眼神锐利地注视着赵忠为:“我的当事人邵薇小姐昨天委托我作为她在1994年邵建安被杀一案的代表律师,陪同她前往警署接受调查。在调查开始前,我希望我们双方能达成以下观点的一致。”
“一、1994年邵建安被杀一案于10年前就已经过了追诉期,所以我当事人邵薇小姐今天的任何证词都只是帮助警方再次还原1994年的命案过程,构成不了任何定罪。”
“二、我的当事人邵薇小姐30年前只有5岁,她没有任何犯罪的能力,且命案已经过去30年,我希望警方对外不要透露任何关于我当事人的信息,以免打扰到她现在的生活。”
Roger用眼神询问邵薇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得到后者的否定回应后,他才再次看向赵忠为,等候对方的回应。
赵忠为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录制的摄像头,默默点了点头。
于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回复:“可以。”
“那你们可以开始提问了。”
赵忠为单刀直入:“你对于你母亲杀害父亲一事,知道的有多少?”
Roger闻言,立刻打断:“反对警方预先设定好立场。我重申一遍,我当事人是来协助调查,且30年前她没有任何犯罪能力。”
赵忠为换了个说法:“你知道你母亲杀了你父亲吗?”
邵薇冷静地回答:“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邵薇补充,“你们上门的时候,我才知道。”
“此前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赵忠为挑了挑眉,对她的说辞并不相信:“但你好像不是很惊讶,我以为你一早就会知道。”
“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Roger适时提醒邵薇。
比起Roger,邵薇却显得云淡风轻,她看着赵忠为,疑惑地说:“比起惊讶,我更多的应该是不关心。”
赵忠为饶有兴致地问:“不关心?”
邵薇耸耸肩:“有什么好关心的?事情都过去30年了,我那时候才5岁,对邵建安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他是谁,他为什么被杀,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但杀他的人是你的母亲,你这也不关心吗?”
“可我的母亲,也是在我5岁的时候就抛弃了我,我有什么要关心的吗?如果你昨天说杀死我父亲的人可能是我的外公、外婆,甚至是后来抚养我到一半嫌麻烦的小姨,我可能还会惊讶一下。但对于30年前就消失的人,我确实没什么好惊讶,好关心的吧?是不是啊,赵Sir?”
赵忠为沉默了下去,他的目光紧紧地审视着邵薇,试图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任何一丝的破绽,但没有,她甚至连眼眶都没红过一点。
“你后来是和外公外婆一起住的?”
“你们警方应该查到我从5岁后的监护人就转变成我的外婆了吧?”
“我以为只是方便你上学。”
邵薇笑了一下,她的嘴唇像紫红色的花瓣一样绽开:“你看,你又以为了吧。”
“你后来又跟了小姨生活?”
赵忠为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邵薇一聊到家庭就有点不耐烦,她对Roger使了个眼神,后者很快就心领神会,打断了赵忠为看似温情的套话。
“赵Sir,麻烦你们回归到案件本身。”
赵忠为用手指点了点摊在于晶面前的文件夹。
于晶按照上面的内容,重新问一遍当年问过的问题:“邵小姐,你还记得1994年7月17日下午靳芳容给你打电话的内容吗?”
“记得,”邵薇说,“她说她昨晚就到九恒去了,现在在酒店里休息,等我放学后她就会来幼儿园接我。”
于晶问她:“接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我过个周末。”
赵忠为又问:“那为什么不周六就过来?”
邵薇平静地回答:“因为她周六还在出差。”
赵忠为点头,又继续问下一个问题:“从幼儿园接了你以后,你们去了哪里?”
“月影宾馆。”
“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邵薇答得很快,似乎不需要怎么思考:“没有。”
“前台小姐当年说过对你有印象,她还曾经问了靳芳容一句‘陈小姐,这是你的女儿啊?’,你当时的反应是疑惑地问了一句‘陈小姐?’,是这样吗?”
邵薇垂了垂眼睛:“不算很疑惑吧?我没印象了。”
“是吗?”赵忠为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们后来还真的找到一个陈宝珠的女人,同名同姓,还在前一天住过月影宾馆。”
“好巧。”他像是感叹了一声。
邵薇反将一军:“那为什么没有查下去?”
赵忠为的神情敛了回去,“这件事我们还在继续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就进了房间聊天,刚好前台的热水送了过来,我妈就说她想吃块饼干。”
“她没吃饭?”
“没吃。”
“你吃了吗?”
“吃了。”
“然后她就烫到了,你能告诉我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烫到吗?”
邵薇仿照靳芳容当时的动作,“一手拿着饼干,另一只手拿着打开了的热水瓶,然后滋啦,浇了下去。”
赵忠为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你的记忆力真好,5岁的小孩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吗?”
邵薇始料未及,一抬头,就对上赵忠为锐利如尖刀的眼神。她的心慌乱地跳了几下,人在桌下紧紧地握住双拳,极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做律师最重要的就是记忆力。”
Roger见形势不对,机敏地解围,并拉着邵薇的肩膀让她往后靠,自己斜挡在她的前侧。
赵忠为不死心问了一句:“你确定这些就是真相了吗?”
“这就是我眼里的真相,”邵薇缓了缓,“既然现在杀人凶手已经被你们查到了,追诉期又过了,我没必要再去撒谎。”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过世的?”
“她出殡那天。”
“你不是说你们没联系了吗?”
邵薇扬起眉尾,又想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但赵忠为已经预判到她的下文,所以他抢先说——
“是了,你没必要再撒谎。罗大律师,既然你在这里,我又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们律师会为了保护当事人的权益撒谎吗?”
赵忠为接下来的问话其实也没什么内容,因为案子已经过了很久,且凶手已经离世,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放邵薇和Roger离开了。
王森早就在门外等,见他们两个出来,关切地迎了上去:“师父怎么样?”
“有我出马,没什么问题。”Roger搭了搭邵薇的肩,但下一秒就被王森拍开了。
王森警告他:“注意你的举止,罗大律师。”
邵薇没有心思看他们争锋相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又被王森追了上来:“师父……”
“我约了人,有事明天回律所再说。”
——
邵薇在茶楼约了一位故人。
故人来的时候,她正在看菜单。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怎么不去包厢坐?”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局促地坐下。
邵薇神态自若地递了杯茶给男人,叫了一声:“何叔。”
何振华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吓了一跳,他飞速地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没有人关注这边才应了下来:“最近你爸的案子怎么又被翻出来,还查到你妈是凶手。”
邵薇抿了抿嘴:“还不是赵忠为那个死心眼,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我刚刚才从警署接受完调查。”
“那你还叫我出来!”
何振华慌乱得不成人形,不免加大了声量。见有几个好奇的人回头,他连忙低下头喝茶。这时,邵薇将菜单盖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挡走了大部分的目光。
她指了指菜单里的某个菜:“你看看这个煲好不好?又有冬瓜又有豆腐。”
何振华仍旧低着头,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太喜欢吃虾的,”邵薇话里有话,“特别是大头虾。每次剥壳都会弄得一手汁水,它那个头又大,明明没什么内容,弃了又可惜。”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当年没做好?你们有什么资格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妈连后来的好日子都没有……”
何振华愤愤不平,他抬头想把菜单拍掉,却意外看到了两张前往国外的机票。
“阿婶的身体不太好吧?这边的空气质量不好,与其在这边待着,还不如到国外养老。”
何振华愕然地看向表情冷傲的邵薇,一时间错愕与感激夹杂,倒显得他五官狰狞得可怕。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拍了拍自己因为慌乱而紧绷的脸颊。
“是,是。我也不爱吃大头虾。只要不吃大头虾,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冬瓜豆腐出来。阿媛的身体确实很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航班?”
“今晚的,现在回去收拾行李就差不多了。”
“阿薇……”
“你有没有2000块,给我一下。”
“……有。”
何振华将钱包所剩无几的钱全给了邵薇,狂灌了一杯水,压了压帽檐正准备离开,就看到茶楼电视上闪烁的画面。
“这桩长达30年的命案在近日宣布告破,请问您作为警长,您有什么感言?”
一堆记者围着警长提问,后者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首先,我很欣赏我的下属赵忠为对查案的执着。我敢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案子告破的时刻。我作为领导,我也很鼓励手底下的人能有这份热诚和勇气去面对30年来无数次的失败和失望。”
“听说他因为查这个案子失去了很多升职加薪的机会哦,未来你们警署有没有考虑给他升一下职呢?”
“这个……当然,”警长顿了顿,“嘉奖是肯定要的。至于什么头衔,等我和上头确定就会公布给大家。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警署的工作,努力做到警民一家。谢谢。”
警长对着公众鞠了一躬,然后继续回答别的问题。
邵薇独自坐在茶楼里,默默地说了一句:“不用谢。”
【冬瓜豆腐】:三长两短。
【大头虾】:做事马虎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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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994中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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