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生寒站在拥挤的公交车内，目光始终停驻在不远处戴着鸭舌帽的青年身上。
他可以很清楚地瞥见青年上半身紧紧贴住一个啤酒肚男人，右手搭在身侧，手指时不时地来回试探。
而此时，手机的主人正耸拉个头，昏昏欲睡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车辆正好经过桥底，斑驳的光影沿着车窗依次穿过人群。
然后，也就在眨眼间，青年指尖一下钻进男人鼓鼓囊囊的口袋里，迅雷不及地捏出一个手机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旋即，青年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掌心压了压帽檐，他漫不经心地走到叶生寒旁边按下了停车铃，面朝公交车后门随时准备下车。
叶生寒清透的眼睛死死盯住青年的口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相互磨挲。
霎时，整辆车忽地急停，所有人的身体本能地前倾。
“卧槽！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之间就停下来了？”
“司机怎么开车的？”
“……”
众人骂骂咧咧的，叶生寒半个身体压在青年身上，继而被青年一下子推开。
“神经病！”
青年低声咒骂了一句。
后门恰到好处地打开，青年很快就跑了出去。
叶生寒远远看见一只橘黄色的猫从马路中间飞奔而过，车辆又开始正常行驶，青年的身影越来越远。
叶生寒在心底冷笑了几声，被青年拿走的手机凭空出现在手里。
他将手机在掌心里左右翻转了一下，而后收回手，几步走到啤酒肚男人身边，想要将手机重新放进男人口袋里。
但是下一秒，一只掌心比叶生寒大上一圈的手掌擒住了他的手腕，不知道对方怎么用力，腕骨一疼，紧握的手指打开，刚刚到手没多久的手机就被对方拿走了，只是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并未松开。
那只手的指甲圆润不长，被修剪得很干净，拇指和食指处还带着薄茧。
叶生寒缓慢地抬头。
对方是个男人，身着一件黑色风衣，身体站得笔直，漆黑的瞳仁目光沉沉地盯着叶生寒，宛如匍匐在黑夜中盯梢的狼王，毫不掩饰的捕猎感。
“你要抓我？”叶生寒略微仰头，无所畏惧地与男人对视。
旋即，他靠近对方，声音被压的很低：“可是，这东西不是我偷的。”
叶生寒比男人矮上几公分，说话时喷洒出来的热气几乎都落在了男人露出的脖梗上。
男人没说话，他只是晃荡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手机，抓着叶生寒的手越发用力了。
“下一站，青云桥，请要下车的乘客往后门的地方移动……”
这时候，公交车上传来到站的广播，拥挤的人流开始往后门移动。
原本想要趁着混乱逃跑的叶生寒，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男人的手，并且那只手还有拉他过去的趋势。
挣扎了几秒，叶生寒彻底放弃了，他颇为遗憾地看着手机的主人越走越远，继而慢条斯理地跟男人下了车。
公交车很快就扬长而去，现在是冬天，就算天空高高挂着明媚的太阳，温度也还是很低。
叶生寒穿着一件单薄的卡其色外套，刚从拥有暖气的车内走下来，一时不能适应突变的温度，他鼻尖痒了痒，然后“噗嗤”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见叶生寒鼻尖微红，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恻隐，但是接下来叶生寒的话让他连最基本的同情都消失殆尽。
“你没有证据证明这手机是我偷的，干脆让我走，手机给你，两个人相安无事。”
叶生寒用空着的手揉了揉自己不通的鼻子，嘴巴里又含糊地加了一句，“更何况，我差一周才满十八岁，就算这手机是我偷的，我最多就只是被教育一下罢了。”
并不是叶生寒那么嚣张，而是他本就没有偷东西。
并且，按理来说，他的行为应该算得上是“正义使者”。
正当叶生寒以为男人会息事宁人的时候，对方竟然一声不吭地拉着他往最近的派出所走去。
叶生寒被迫地拉着向前，愣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踉跄地跟在男人身后：“喂喂喂，要不要那么绝情啊！你能不能开口说句话？喂！”
男人猛地停下脚步，他一把扯过叶生寒的衣领靠近自己，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错误，并不会因为你是一个未成年就改变错误的本质。”
“做错了，就得接受惩罚，这和年龄、性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听明白了吗？”
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深深的怒意。
叶生寒也不是傻子，不会无故地去触碰这人的霉头，他耸了耸肩，做出一个封嘴的动作。
叶生寒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卖烤地瓜的摊子。
走近一看，卖主是一个戴着鸭舌帽黑墨镜的青年，对方正翘着二郎腿，裹着厚棉袄在摊子面前捧着地瓜大吃特吃。
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接近摊子的时候，叶生寒硬是拉着男人一起停下了脚步，见男人不耐烦地回头看他，肚子顺势就“咕噜噜”响起，叶生寒也不尴尬，他张口就说道：“我饿了。”
叶生寒是真的饿了，通宵去做兼职，下午本来说要回学校上课，正巧“见义勇为”的时候，不走运地就被男人抓到，导致他现在早、中饭都没吃就要被拉去派出所。
叶生寒真真觉得自己八辈子的霉运都集中到今天来了。
男人犹疑地上下打量叶生寒一番，目光触及到他惨白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
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拉着叶生寒走向卖地瓜的摊子，对卖主说：“拿两个地瓜。”
青年抬头扫了一眼身形削瘦的叶生寒，然后与男人对视，“他吃不了那么多，你买了也是浪费啦！”
男人握着叶生寒的手紧了紧，戒备地站在青年和叶生寒中间，“你们认识？”
“算是做过几次‘生意’吧。”青年故意把“生意”两个字咬得极重，给男人制造了一种两人都是做不正当生意的合伙人。
眼见着男人就要打电话通知附近的派出所，青年赶忙拦住了对方，嘴里解释道：“兄弟，开玩笑的，不是偷窃之类的生意，就是卖个地瓜什么的！我们可是正经生意！”
叶生寒不说话，他绕过男人伸手拿了一个地瓜，也不剥皮，吹了吹张口就咬了起来。
青年见状急了起来：“诶诶诶，你赊账几回啦？这次还想不付钱就吃我的地瓜吗？你……”
青年的话没说完，男人就兀自丢下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青年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
然而，叶生寒“啪”地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青年手背上，擦了擦刚刚吃完留下的碎渍，叶生寒哑着嗓子对青年说道：“我还你，不需要他的钱。”
叶生寒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起那张钞票塞进男人上衣口袋里。
青年搓着发红的手背，嘴里嘟囔道：“下手可真狠，开个玩笑怎么了嘛？”
“还走不走？”叶生寒背对着青年看向男人。
男人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小声嘀咕的青年身上，转身，朝着目的地继续走去。
派出所离摊子不远，男人很快就带着叶生寒进了所里。
暖气扑面而来，原本冰得像一根冰棍的手总算回暖。
男人松开手，把叶生寒推到值班的工作人员面前，然后将自己的工作证掏出放在桌面上，“A区工作人员，江欲。”
叶生寒站在江欲身后，斜睨了一眼对方的工作证。
江欲，C市A区刑侦支部，年龄25岁。
工作人员核对好信息后，很快便与江欲交谈起来。
“帮忙查一下他叫什么？有没有案底？”
“他叫叶生寒，17岁，A区枫林中学的学生，往期案卷资料里没有这个人的名字，是发生什么事吗？”
“……”
叶生寒神游天外地看着江欲拿出手机递给了工作人员，细细簌簌的对话声从一只耳朵进，又不带任何痕迹地从另一只耳朵钻了出去。
“手机的价值最多也就**百块钱，达不到盗窃立案的最低标准，但是基本普法不能少。”
“好的，我们会联系孩子的家属。”
听到“家属”两个字，叶生寒这才幽幽地回神，“别打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打了也没用，有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工作人员貌似还没有见到过来局里还如此淡定的人，拨号的动作一时间顿在原地。
江欲皱了皱眉，“资料显示你的父母还健在。”
所以，想要借自己是个孤儿的理由逃避家属见面是不可能的。
叶生寒轻笑了几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欲一眼，道：“你难道不知道资料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吗？”
“只要做得足够好，无声无息地改掉一份资料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声音像是抹了一层砂，痒痒的，掀起一阵难以掩盖的毛骨竦然。
“——当然，我是做不到的，我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叶生寒话头一转，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他们真的不在了，信不信随你，打电话要能接也不可能是我爸妈。”
第一次见一个未成年人将自己的父母讲得和自己无关。
工作人员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欲。
江欲丝毫没有被叶生寒的节奏带跑，他将原本侧对着叶生寒的身体站直，“从我看见你偷窃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在观察我。”
叶生寒：“显而易见。”
“说来听听。”江欲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叶生寒继续说下去。
叶生寒斜眼瞅着一副洗耳恭听样子的江欲，笑了：“在试探别人前，你自己是不是也该诚实一点？”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喘。
江欲沉默几秒，点点头：“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不超过六十公斤，严重营养不良，睡眠不足，你的黑眼圈应该有段时间没消去了。”
“另外，你身上有股烟味混杂着各种泡面的味道，一开始我认为你是长时间待在饭店或者小摊里，可是你脖子上有耳机压出的红痕，所以，我推测你是在网吧通宵了。”
江欲的视线落在叶生寒露在外面的颈项上，后者肤色很白，长时间将头戴式耳机搭在脖子上，内扣的头带就在上面留下了痕迹。
叶生寒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他颔首：“说得不错，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会盯上我的？”
江欲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很直接地开口：“因为你身上的气味让我觉得恶心。”
各种混杂的味道，就像是在密闭空间里被困住的苟延残喘的囚犯。
“……”
工作人员无声尖叫，话说，这已经是人身攻击了吧！
她仓皇地看了一眼沉默几秒的叶生寒，想要张嘴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但是叶生寒已经提前笑着开口了。
“你觉得我身上的气味很恶心？”
“没错。”
“真巧，我也是这么觉得。”
叶生寒笑得一脸灿烂，宛如寒冬里兀自开放的冬花，美丽又刺眼，随时可能摄食一个人的心魂。
“但是，我觉得，你们还是有必要调一下公交车监控，看看到底谁是小偷。”
叶生寒眼尾处被空调吹得泛红，他眨了眨眼，“毕竟，眼见不一定为实，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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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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