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羽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说话的时候，眉眼略微上挑。
漆黑的瞳仁在光影下若隐若现，像极了覆盖住蛛丝的琉璃球，耀眼却又带着些诡谲。
叶生寒步伐定在原地，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定定地注视着林惊羽，他问：“有什么事吗？”
林惊羽笑了笑，身子向叶生寒靠近：“难道没什么事不能来找你吗？”
叶生寒脸上没什么表情，黑雾雾的瞳孔中倒映着林惊羽似笑非笑的脸。
他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开玩笑的啦。”林惊羽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生寒身后，环顾四周，道：“叶同学，原来你住在这里啊，这里离学校还是挺远的。”
叶生寒没有搭话，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
“不过，还挺巧的，我家离这个小区也不远。”
林惊羽自顾自地跟在叶生寒身后，死皮赖脸地搭话：“叶同学今天都没来上课呢？以往下午都会来学校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生寒闻言，莫名觉得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他眉头微蹙，余光扫了一眼笑脸盈盈的林惊羽。
林惊羽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嘴里轻哼着歌，双手交叉放置在身后，宛如绅士般闲庭信步地迈着步子向前走。
见叶生寒看过来，林惊羽没有丝毫躲闪，反而十分坦荡地朝他笑了笑。
耳边弥漫着林惊羽哼唱的旋律，调子很简单，像是在哪里听过。
叶生寒站定在灯光下，他回望林惊羽，心底仿佛有一颗长久沉睡的种子在悄无声息地破壳，长出的触须无声地跟随着小调抖动。
到底在哪里听到过这首曲子？
叶生寒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腹不自觉地相互揉搓着。
林惊羽嘴角衔着温和微笑，似是看出对方的疑虑，他率先打破沉寂：“叶同学，这首歌好听吗？”
那个笑，就像戴着面具一样，很是虚伪。
叶生寒直勾勾地撞进对方眼里，他没有接着林惊羽的话头继续说下去，直接开口赶人：“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
“如果没事的话，请你回去吧。”
“别别别，我确实是有事找你的。”
林惊羽不再废话，他在口袋里翻找一下，掏出一封信递给叶生寒，“这封信是有人寄到学校里放在你桌子上，因为没人敢送这封信，我就顺势拿过来了。”
说着，他双眸紧紧盯着叶生寒，眼睛亮晶晶的，如同一只小狗，在等待主人的下一个命令。
叶生寒默不作声地接过林惊羽手里的信封。
信封很薄，外皮是褐色的牛皮纸，除了封口处的红色圆形火漆外，其它地方都干干净净。
叶生寒拿着一封信对着路灯看了一眼。
橘黄色的灯光透过信封照射下来，只能隐约地看见里面有一张对折放置的纸张。
叶生寒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没人敢送这封信？应该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吧？”
林惊羽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在看到叶生寒黑黢黢的眸子后，他只能点头承认：“你的桌子不知道被谁用红色油漆喷了几个字，这封信正好就放置在干掉的油漆上。”
“什么字？”
“V-e-r-e-d，Vered，真不知道是谁这么恶作剧……”
Vered。
维瑞德。
叶生寒听到这个单词，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凉，连林惊羽后面在说些什么他都没有听清。
明明是冬天，可是叶生寒的额头上愣是出了一层薄汗。
林惊羽视线始终落在叶生寒脸上，他几乎是第一时刻就察觉到对方瞬间苍白的脸，抬手想要去触碰叶生寒的额头，“叶同学，你没事吧？”
“！！！”
叶生寒猛地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惊羽靠得他很近，两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
漆黑的瞳孔蓦然放大，叶生寒很快侧过头，避开了对方伸出的手。
与此同时，他疾步后退几步，再度拉开了双方的距离，语气冰冷道：“不要靠近我。”
“抱歉，是我冒犯了。”
林惊羽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他讪讪地收回手，不自在地揉了揉后颈。
叶生寒抿紧唇，警惕地盯着林惊羽：“所以，其他人都不敢送的信，你为什么会送？”
听了这句话，林惊羽有瞬间的沉默。
一时间，整个偌大的空间便只有夜风吹动树叶沙沙的轻响。
停顿几秒后，林惊羽轻笑出声，他很认真地凝视着浑身上下写满戒备的叶生寒，吐字清晰地说道：“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
叶生寒没有说话，只是以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站在原地。
“我也没打算立即得到你的回答。”林惊羽唇角上扬，“叶同学，以后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声音穿透空气直直落入叶生寒耳中。
宛如是野兽锁定目标的狩猎感。
叶生寒不适地皱了皱眉，依旧没有说话。
“那么，再见，叶同学。”
林惊羽瞳仁锁住叶生寒，貌似在做什么最后的告别。
最终，他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朝叶生寒挥挥手，而后悠悠转身，哼着小曲儿渐行渐远。
灯光下，林惊羽的影子拉得狭长，藏匿进了黑暗里。
叶生寒远远注视着林惊羽渐行渐远的身影，他隐约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最终，他放弃思考，手里捏着那封信往家走去。
“啪！”
叶生寒按下开关，清冷的白光穿破黑暗，照亮了整个房间。
放眼望去，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
酒精灯、玻璃球、骷髅头、干花……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凌乱不堪，只有沙发那里放置着的一个白色软垫范围内有明显的空余。
叶生寒几下甩掉脚上的鞋，光着脚将自己陷进软垫里。
他一只手捏着信，另一只手从旁边堆积的杂物里翻找出一盏台灯。
接通电源，叶生寒拿出那封信对着灯光仔细观察。
信纸并没有被拆开的痕迹，逆光看的时候也与在外面看没什么不同。
只是，因为刚刚是在外面，寒冷让叶生寒嗅觉迟钝起来，所以，他并没有闻出纸张隐隐弥漫着一股浅淡的清新香味。
柠檬微微泛酸的气味。
叶生寒眉头一皱，而后站起身来，他在柜子里翻找着，最终拿出一柄美术刀、一个打火机和一根白色蜡烛出来。
叶生寒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他点燃蜡烛，小心翼翼地用美术刀沿着火漆的地方切开，倒出里面的纸张。
和外面看到的没两样，里面的确是一张折叠的纸张，并且是空白的A4纸。
可惜，如果不是那股柠檬味的话，叶生寒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
但是，它不是。
一般来说，把柠檬水或者白醋作墨，用笔蘸着它写在普通的白纸上，干了之后，纸上的字体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可是，一旦纸张接触到明火，过高的温度就会让酸性物质逐渐生成一种赛璐玢的物质，而它们的燃点低于纸张本身。
因此，烘烤时，写字的地方先烧焦，原本不存在的内容也就显现出来了。①
叶生寒动作轻柔地展开纸，小心地拿着它放置在跳动的火苗上，整个纸张开始浮现出褐色的字体，沿着右上角直到占据整张纸。
那是一行用英文花体字写出的留言。
“Vered,Welcome home.I am waiting for you here.”
“Vered，欢迎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看到这段话，叶生寒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再次确认纸上没有其它内容后，才放下纸张拿起看似什么都没有的信封。
之前，叶生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信封里的纸张上，等到将信封翻了个面，他才发现，封住锌信封的那个火漆上有一圈很淡的金色花纹。
那是镂空形的一朵朵彼岸花的形状，在灯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叶生寒愣怔地看了那些东西很久，最后他沉默地将信封与纸张折叠好，放置在橙红色的火焰上。
橘黄色的火苗舔舐上纸张，两张纸都燃烧起来。
彼岸花的颜色也逐渐从金色变成黑色，黑色的彼岸花在火焰中轻微跃动。
最后，只余一堆灰烬和火漆烧剩下的蜡油。
叶生寒站起身，他将灰烬包裹起来，走进厨房，扔进一旁的铁质垃圾桶里。
等完全确认里面的东西都燃烧得一干二净，他才重新站起身回到原位。
叶生寒重新坐回沙发垫上，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不知何时，叶生寒的身体已然染上了寒气，就算已经把房间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可身体的失温还是让他瑟瑟发抖。
叶生寒有些焦虑，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手指甲。
“咔。”
“咔。”
“咔。”
指甲部位已经被咬得凹凸不平。
叶生寒深吸一口气，他强行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已经没电的手机，找出了充电线。
叶生寒的手指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紧张，充电线的接头好几次都从手机接口处擦肩而过。
成功将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
叶生寒好似耗费了所有力气，他靠在沙发上，脖子微仰，目光有些无神。
正在这时，手机发出细微的震动声。
叶生寒如梦初醒地拿起手机，连来者是谁他都没看清就直接接通了电话。
“小叶子，有没有回家？吃饭了吗？”
对面是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她似乎是喝醉了，声音都带着往上飘。
听到女人的声音，叶生寒混乱的情绪才平定些许。
电话那头是他的监护人，过世母亲的好闺蜜，他名义上的姑姑。
一个名为艾尼?科利尔的外国血统女人。
“吃了。”叶生寒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吃什么了？”艾尼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并没有立即过问，只是轻笑几声，调侃道：“别跟我说你又是吃的烤地瓜。”
叶生寒没有辩驳，和以往的滔滔不绝说吃烤地瓜好处不同，这次的回答明显有些敷衍：“嗯。”
“怎么了？”艾尼心一沉，微醺的音调荡然无存。
叶生寒很少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低落的情绪，现下他却如此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无力。
很显然，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生寒伸出手，对准头顶的LED灯，定定地看着拇指上面的咬痕。
他很缓慢地摇了摇头，摇头之后，叶生寒才发觉对方看不见。
叶生寒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冷。”
“真的？”艾尼怀疑地问道，“你该不会是被哪个小姑娘给甩了吧？”
“我才没有！”
叶生寒被硬噎了一下，原本低沉的思绪猛地卡顿，就像是刚要沉浸在自己忧郁的小世界里，别人忽地打断一下，刚酝酿出来的情绪瞬间没了。
叶生寒一时间感觉自己发冷的身躯逐渐回暖，他呼出一口气，语气明显轻快起来：“是真的没什么事，你不要这么啰里巴嗦的，容易更年期。”
见叶生寒恢复常态，艾尼也就放心了。
不过，她仍旧嘴上不饶人，“说什么呢！你怎么对长辈的？！”
叶生寒轻笑一声，与艾尼话了几句家常就挂断了电话。
说话的声音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叶生寒收起微笑，面无表情地拎起垃圾桶走进卫生间，他将里面的的灰烬连同纸团一股脑儿全部倒进马桶里。
打开冲水开关，“轰隆隆”的下水道过水的声音。
“去你妈的。”
叶生寒低声骂了一句，他定定地看着那些灰烬全部顺着水流冲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①注：参考百度百科“柠檬汁烤火显字原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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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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