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人也没有回话，就这么一直沉默地跟在洛渊身后。
洛渊打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设施是新准备的，比较齐全，只是和原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洛渊坐下来，一边打开全息屏幕开始处理工作，一边问：“考虑了一路，现在想好了吗？”
他问：“您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吗？”
“为什么这么想。”
“您的办公室路线真的很复杂。”他如是说，“我想可能是为了最大限度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你想多了。”洛渊扶了一下眼镜，“我只是太长时间没有来这边，迷路了而已。”
“带你多绕了好几个圈子，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我希望留在这里，请您批准。”
“我这里是一个非法机构。”洛渊说，“一旦出了意外，这里的全部人员都是犯罪分子。如果你承诺忘掉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东西，我可以安排飞船送你去你想去的机构。”
“而且，你没有经过正规的选举流程，你觉得你自己凭什么服众？”
他对洛渊的问题并没有很紧张或惊慌失措，只是道：“我有充足的工作经验。在白鹭星的时候，我在白鹭生物研究中心独立负责过研究项目，能够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和节奏。”
洛渊停下手上的工作，抬眼看向他，对方被看得沉默一下，那双灰色眼睛很平静，却好像铺满了灰色的雾。
“你有工作经验，我不否认。我也去白鹭生物研究中心考察过，那里研究水平很高。”
“但是，你应该清楚，这里从来不缺天才。你的能力不会是我选择留下你的理由。”
听到这些话，他有点不可置信，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我想试一试。”
“可以。”让他有点儿没想到的是，洛渊痛快地答应了，“薪资我会按照正规研究员的标准按天计算。如果工作不合适，你可以随时提。”
“好，谢谢您。”他站起来鞠了一躬，“那我现在应该？”
“去找我的助理就可以。”
“好的。”
看着他离开之后，洛渊靠在椅背上，梳理了一下人员的变动和安排，基本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洛长官。”过了一会儿，加西亚走进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洛渊桌上，“已经都安排好了。”
“嗯。”洛渊点头，“辛苦了。”
“还好。”加西亚回答，“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你们走的时候，分析库什么反应？”洛渊问。
“我们都用了不同的理由，筹划了很久，大家都认为整个计划比较周密。”加西亚说，“但还是可能百密一疏。”
“不管你们有没有疏漏，这件事情被看破是必然的。”洛渊回答，“大体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去忙吧，你们那边是不是还有几个从分析库带过来的实验项目？”
“是。虽然没有仪器，但我们带回来了很多重要数据资料，刚才已经全部检查过了，没有缺失。”
“好。”
过了一会儿，一位女士敲门进来，她穿着一身研究所的制服，：“洛长官，我们统计出了这一年需要的实验经费，基本维持了原来研究所的支出水平，没有太大起伏。菲利克斯刚才告诉我，只要有您的批复，他们那边就能马上安排了。”
“刚才我发给您了，看到您还没有写批复。我担心您是有什么顾虑，就想和您当面解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看着眼前的实验室总负责人，洛渊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发毛。
这位负责人在研究所的时候来洛渊办公室的目的一向很单纯，一个是要钱，另一个是汇报工作，然后更名正言顺地要钱。
“咳……嗯，我知道了。”洛渊面不改色道，“要处理的文件太多，把你们的那份漏过去了，不好意思，我现在看。”
他装模作样地打开屏幕，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被烫得缩了一下：“麻烦你跑一趟。”
“呃……”对方被洛渊一套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半晌才问，“是不是……财务方面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
“嗯？”洛渊面色如常，“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那就是有困难了？”
洛渊无言以对。
两个人沉默地互相对视很久。
“……我不是有意为难您……”她低头道，“但是您知道，有一些项目缺了经费……实在是没办法，或者说很难运行。”
“你们最近大体在做哪几个实验项目？”洛渊问。
“之前您安排的那个药剂的实验，那些试剂和设备就是我们东拼西凑用分析库的东西做的。还有基因疾病。虽然您和团队之前开辟了大致方向，但很多疾病存在细微差别，这是我们实验室的传统项目了，最近也大有进展。”
“还有一个就是加西亚他们正负责的肌肉性疾病的药物分析，也很有成效。还有……”
“嗯，很好，大家的实验都有进展就是好的。”就在对方以为洛渊会继续硬撑一下的时候，洛渊拿出一张卡，“这么长时间大家一直顶着压力做事情，从身体到心理都很辛苦，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即便我都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大家还愿意这么支持研究所，我感激不尽。”
负责人愣住了：“您……”
“研究所就是做实验的地方，哪里缺东西都不会缺实验室的，这点你们放心。”洛渊一边说一边把卡推过去，“这里面比起需要的经费肯定还差了一些，我会继续想办法。顾虑应该在我，不在你们。”
“……谢谢您。”她鞠了一躬。
“没什么，去吧。”
对方离开之后，洛渊才头疼地打开通讯器翻看。
真诚不能变成钱，也不能变成实验设备，他的那些钱甚至不够研究所几个核心实验室一年的开销。
洛渊找不到什么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除了……
“洛先生。”女人坐在会客室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您在黎泊星的讲座开得顺利吗？”
付南斯道：“挺顺利的。这个地方很适合大面积安排实验室。您的眼光不错。”
“谢谢。但是这些实验室能再维持运行多久，我也不知道了。”
“非法机构是得不到财政支持的。”付南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非法运动也得不到正大光明的支持。”洛渊回应。
付南斯没有说话。
“我在这方面有三万年的经验。”洛渊道，“恕我直言，您的行为和反星际系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差别，只是他们采取的手段更激烈而已。”
“洛先生。”付南斯的脸色微微沉下来，“我只是策划了一些平权运动。为普通公民争取合法的、平等的各项权益和反星际系统的人做的事情也能混为一谈吗？”
“目的不一样，但是结果大同小异。”洛渊道，“都是在挑衅系统的统治，导致对立和动荡而已。”
“如果多一个由实验品负责的机构支持您的，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星际系统大大小小的机构数不清，最核心的几十个机构里几乎所有机构的负责人都是实验品出身，公民选举出身的屈指可数。即使有百分之六十和百分之四十的规定，大部分的重要职位还是由实验品担任，这也是系统公民面对的最不公平的状况。
所以靠着自己近乎天才的能力和完美的指标身居高位、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是实验品摆脱失去人权、被随意杀戮的唯一办法。
要在二者之间寻求一个平衡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也是司法部无论负责人怎么更换，都没有人去碰《人权法案》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胚胎实验计划被禁止又被启用的原因。
“我知道了。”付南斯确实没办法反驳，“你要多少。”
洛渊说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比分析库的经费支出还要多。”付南斯蹙眉，“洛先生，这不太现实。”
“你可以提条件。”洛渊很爽快。
“您想要支持我，但您不能一直以非法的身份存在下去。我希望您可以向星际系统正式公布研究所的存在。”
这种捆绑的思路不难理解，洛渊也没有继续讨价还价：“找到了合适的契机，我会对外公布。”
“好。”付南斯点头，“在您正式公布的三天之内，您需要的经费就会正式以财政部的名义下发。”
两人交换了一份协议，达成了简单的共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研究所的事务已经大体上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从外部到内部都没有了明显漏洞。
“洛长官，呃……”一个负责人见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刚出口的称呼就因为看到洛渊正趴在桌上睡觉而生生咽了回去。
他只是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动静，洛渊还是醒了，他没有戴眼镜，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放到眼镜旁边：“……怎么了？”
“呃……没什么大事。”那个人走过来把咖啡放下，“这是您让我买的咖啡，我给您送来了。”
“谢谢，放到那边吧。”洛渊道，“麻烦你耽误时间跑一趟。”
“没事没事。”他把咖啡放下，补充道，“您这段时间都太辛苦了，大家都希望您好好休息。虽然现在的医疗手段很发达，但您也好好保重身体。”
“您这办公室的味道，弄得像卖咖啡的一样。”
洛渊轻声笑了一声：“谢谢你们关心了。也告诉大家都好好休息，做实验也不能太拼命了。”
“好，我一定转达。”他点头应下，“大家都想如果能快一点拿出像样的研究成果，或许就能帮研究所站得稳一点儿，”
那个人离开之后，洛渊也清醒得差不多了。他刚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块牌子放进了抽屉，就接到了一个通讯。
“你好。”
“我是尹黎嵩。”对面道，“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有什么事吗？”
“我们根据你提供的那支药剂制作出了相关药物，临床实验的效果很好，目前已经出现了被完全治愈的患者。”尹黎嵩说，“在大面积推广之前，领导人决定要先和军方共享成果。”
要拿这种东西稳住军方也是个计策，洛渊自认为没什么好说的：“恭喜。”
“领导人认为你深入拍卖会取得药剂，功不可没，希望你可以代表研究所出席这次活动，时间定在明天。”尹黎嵩解释，“这次活动不少军方的高层都会出席。你如果想和军方搭上线，这个机会最好别错过。”
“我知道了。”洛渊无奈，“为什么时间这么紧张？”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本来稳定军方就事不宜迟，可能领导人有自己的考量吧。本来这件事应该是他亲自通知你，但是他联系不到你，也不知道研究所的具体位置，就只能让我代为转达。”
看来这个位置目前还算是不错，当然也不排除是领导人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掉以轻心，洛渊回答：“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位置坐标和具体内容已经发给你了。再会。”尹黎嵩说完，就挂断了通讯。
最近医学部陆陆续续给研究所送了一些实验设备，虽然行径比较隐蔽，但如果有人留心观察，也并非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研究所再和军方扯上关系，就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各大权力中心的中转站了。
这次的会面很罕见的没有选在会议中心，而是在一个宴宾的宴会厅。这个地方不是单调的银灰色，装饰和布置都非常正式又不失轻松的氛围。
来自不同机构的人们端着酒杯寒暄或者互相恭维，但军方和各大机构之间却涌动着不易察觉的暗流，即使擦肩而过也只是带上礼貌的微笑，剑拔弩张。
这次宴会看似氛围轻松，实则很多带有双重身份的人都没有参会。洛渊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言祈。
很少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洛渊也不太在意，只是挑了个角落默默坐下。
“找了你半天，怎么在这儿？”洛渊正坐着，司寒就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洛渊和他碰了一下杯子，“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司寒说，“我之前出差的时候帮一个人处理过一起商业纠纷案。我最近了解到他正在经营一家医药相关的企业。你把研究所缺的东西的明细发给我。那家企业规模很大，应该足够覆盖你那边的正常实验需求了。”
两人站的地方没什么人，洛渊压低声音道：“司寒，现在局势这么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真出了事，就是我再进一次监狱也不一定够用。”
司寒却说：“趁我现在还能以一个中立机构的身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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