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凝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具雕塑。
他忍不住苦涩自嘲地笑着,而后释然地大笑。
“你不是死了吗?”他不死心地问。
李玚眸里淬满了凛然的寒气,无情地扫视着台下之人:“我不死,怎么等到皇兄出兵呢?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李瑞怒目圆睁,眉间拧成一团如同皴裂的河道:“果然被你知道了,可你竟敢欺瞒天下人。”
他突然笑道:“你竟然欺君。”
李玚颇觉好笑,不可思议:“皇兄何来的脸面来质问我?你不是应该在儋州吗?怎么,没去?”
李瑞的笑容滞在了脸上,面色如石灰般难看。
“李瑞,若你此时仍有悔意,肯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一命。”李玚不疾不徐地说道。
凉风卷着厚重的血腥气拍打了李瑞的脸,李瑞摇着头,不甘道:“我李瑞生逢一场,从不低头示人。你李玚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不也是这样吗?”
李玚不屑一笑,求人,他怎么没求过。
李瑞高傲地抬头,注视着李玚:“你不会懂的。你是最尊贵的嫡子,战功在身的将军,你怎么会懂我这一刻的贪图。”
李玚知晓李瑞有挫不去的锐气和尊严,他太渴望拥有了,权力的**早已成了他的心魔。
李瑞见李玚沉默不语,怒意更旺,剑指李玚:“众将士听令,逢人就杀,不管死活!”
李玚抬手,高喝道:“且慢!”
夜色幽深,唯大殿通明。铜色的虎符在李玚手中现出咆哮之势,威不可当。
他是长西军的主帅,长西军上下自然都听他的。
这是禁军的虎符。
李瑞怔在了原地。禁军的虎符只有盛宁帝知道藏在哪里,可盛宁帝早已昏迷,这虎符又是从哪凭空冒出。
“禁军和长西军听令,李瑞和言正嵩我要活的,其余人,格杀勿论!”
未等李瑞反应,长西军的长矛先一步刺来,猝不及防。
从李玚出现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今夜是个必死的局,他逃不了了。
不如为自己最后战一场。
他李玚能上阵杀敌,他李瑞又有何不可。
他举起手上的长剑,飞身下马连环屠戮,杀红了眼。
血溅在他的脸上,滑过他狰狞的面容,滑过他腥红的眼,滑过他干涸的唇。
腿上受了一刀,他趔趄了几步,飞快转身挥剑。
言正嵩年老,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已被擒拿。
只剩他一个人。
李瑞被禁军重重包围。
他还想奋力举剑,可被空中飞来的玄色铁链牢牢拴住手脚,完全桎梏。
铁链猛地一拉,李瑞结实地跪在了地上,膝盖如受铁锤撞击,痛得要命。
他再无还手之力。
李玚视若无睹地注视着这一切。
沈书清一直在他身边,发现他几度想要站起身来,可都直不起腰。
衣袖上渗出火红的血痕,沈书清急忙问道:“可是伤口裂了?”
李玚嘴唇发白,答道:“无碍。”
他撑着椅子,用力起身,迈着摇晃的步伐走下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沈书清想上去扶他,被他推开了。
李瑞睹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脸上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新芽上的露珠滴落血滩,将二人的倒影打碎,泛起微微涟漪。
李玚按住李瑞的肩膀,摇了摇头,转而对着言正嵩说:“言相,你欠我的,不止这一桩。”
言正嵩的瞳孔陡然放大,咽了咽嗓子:“殿下在说什么?老臣听不懂。”
李玚轻笑着,如凉风般肆虐:“我说什么,言相最清楚。”
李瑞备感不悦,吼叫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李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本不想和李瑞废话,可他的这位皇兄,此时已经不能容忍别人忽视他了。
“你方才在殿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李玚偏过头去,疏离地看着李瑞。
李瑞勾唇一笑:“那又如何?”
李玚艰难地直起身,装作无恙地踱步,叹道:“其实你说错了。”
李瑞嫌弃地别过眼。
李玚没有理会他的不屑,自顾道:“于我,自我和父皇吵了一架,我们之间的父子情谊就淡了许多,和你没有差别。我去伽兰关也是父皇的意思,和流放没有区别,只是众人都没想到我能打赢乌蒙。我和你一样,不过是父皇制衡这朝局的棋子,没有高下之分,你一味的坚持,只是因为我比你多了一层嫡子的身份,没什么高贵的。”
他话锋一转,背过身去:“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嫡子的身份,永远在伽兰关逍遥快活一生。”
这番话对于李瑞而言,无异是沉痛一击。他自嘲地大笑着,竟咳出几口鲜血来。
他舔了舔自己污浊的嘴唇,扯出一抹笑:“在即将登上皇位的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我竟一点都不觉得悲伤,相反,甚至有些厌恶。”
李玚缄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一死,没什么好怕的。我李瑞,生得窝囊,死得惨烈些也好,起码史书上还能留下我一笔,不然恐怕我死了后世都无人知晓。”李瑞放肆大笑,响彻整片皇宫。
李玚挥了挥手,让人把李瑞和言正嵩带下去了。
“找人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自寻死路。”他嘱咐道。
头顶突然一阵眩晕,李玚有些站不稳,单手撑在台阶上缓缓跪下。
沈书清见状,立刻跑了出来,把李玚往怀中揽。
她忙对傅深喊道:“快去找太医!”
李玚倒在沈书清怀中,沉沉睡去。
沈书清命人将李玚扶去寝殿,傅深领着徐太医匆匆赶来。
李玚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额上发着虚汗,嘴巴不停地嗫嚅着。
徐太医把了把脉,摸了摸额头,叹气道:“殿下实在是受了太重的伤,又没有好好将养,伤口应该有所溃烂。若这次殿下还不好好休养,怕是会留下病根。”
沈书清哪里舍得李玚如此糟蹋自己,哽咽道:“他一醒便要赶来西京,唯恐迟一步就变了天,谁都拦不住。”
徐太医将方子写好,交予内侍前去抓药,宽慰道:“大人无需自责。殿下借此正好可以好好疗养,恢复后依然无恙。”
“有劳徐太医了。”沈书清笑道。
徐太医走后,沈书清转过身去,对傅深说:“方才徐太医说李玚的伤口有溃烂的迹象,他又出了这么多汗,还得麻烦你帮他换一下衣服。”
“我?”傅深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实没有别的男子。
沈书清微微一笑,道:“今夜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凡是能去帮忙收拾的,都去了,寝殿里没有别人。”
“你总不能让我来吧。”她又说道。
傅深无奈,哀叹他真是欠李玚的,“我换就是了。”
“记得帮他擦拭一遍身体,万一碰到伤口他可能会抽痛一下,你小心些。”沈书清细心嘱咐道。
傅深拧了拧帕子,揶揄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不成在伽兰关的时候,都是你换的?”
沈书清迅速摇头,解释着:“在伽兰关,有一个小童,就是给我和李玚送信的那个小孩,他帮忙的。我知道的这些也是临走时,他一句一句叮嘱我的,让我切莫要忘记。”
她倒有点想念云木,深宫寞寞,还真想有人能陪自己说说话。
沈书清望了眼傅深,无奈地耸了耸肩。
傅深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可他分明懂了自己眼里的意思。
沈书清笑着说:“小孩子比你有趣多了。”
傅深弯下腰,伸手解开了李玚的衣带,正要把里衣翻开,他狡黠地抬眸:“你再不出去,我就脱了。”
沈书清捂住脸,跑着出去:“我先走了!”
傅深耐心解下李玚的里衣,轻轻擦着他泛红发溃的伤口,上了些药,拿了件干净的里衣帮他穿上,帮他盖好被子。
“阿浔,你可要醒过来,不然我就白干了,白白听阿晗胡扯。”
他已听说伽兰关的所有,知道李玚怎么伤的,为何伤的。
李玚早已打算用乌蒙之战换取自己的假死,还非要做真了让所有人看见,言正嵩和李瑞才不会怀疑。
沈书清猜到了,可他的动作永远先快一步。
傅深有时不得不佩服,李玚所谓的牺牲和大义,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局中的棋子,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能为君。
他拉开了房门,知道沈书清没走,轻声道:“里头都好了。大理寺今夜甚至这几天想来是不用睡觉了,我得赶紧去了,这帮乱臣闹得哪里都不安生。这里就交给你了,阿浔醒了记得告诉我。”
沈书清点点头,拍了拍傅深的肩;“放心去吧。”
目送傅深的背影离开后,沈书清回了房,在李玚身边坐下。
傅深倒是把他照顾得很好。
“阿浔,上一次在伽兰关,我们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沈书清抚了抚李玚皱起的眉,戳了戳他的鼻尖:“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最好看,不会凶人,不会冷脸。”
她想了一会儿,“不过现在我知道,你会一直对我笑的,不会是冰块脸。”
沈书清掰着指头,讲着她在扬州当主簿时的趣闻趣事。
一连熬了好几天,她没忍住,头栽在了床铺上,嘴巴里念着:“阿浔,我在扬州的时候,很想你。”
霞光大漫,彩云潋滟。李玚缓缓地睁开眼,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在沈书清松散的发丝上。他笑着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我也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